李赫一愣,倒不妨她会问这种问题。
略一想,也情有可原。毕竟,皇太女自小无父。
只是,李赫自小父母健全,不免把有父亲当作一种天经地义之事,也从不曾想过这个问题,思索了片刻,才道:“大概是觉得安稳。想到有父亲在,便觉踏实,敢无畏向前。因为不论做错了甚么,父亲会为我解决。”
龙玉清听着,眸中流转出一种羡慕的神色。
她深深叹了口气,这一会,难得卸下心房,袒露了真实心迹,“我有时会幻想,若我有父亲,会是种怎样的生活?朝臣中有年纪跟我父亲差不多大的,很慈祥很是关心我,但我知道,他们跟父亲是不一样的。他们这样待我,只是因为我是皇太女。”
龙玉清愀然,眸底掩饰不住的哀伤。
那模样,像卸掉针甲的小刺猬,变成了真正柔软的一团。
李赫见她流露脆弱情绪,不由得心中一软,柔声安慰她:“何必羡慕,多少人想有这样鞍前马后伺候之人而不得。你也知,满则溢,人生多少都是有缺憾的。”
雨停了,两人往回赶路,生怕再被雨阻住。
途径一棵树下,见一只小鸟从树上掉了下来。
龙玉清虽说手刃敌人不眨眼,却颇同情这小鸟,同李赫商量:“将它放回去如何?”
“好。”李赫答应。
这树也不算多高,李赫驮着龙玉清,让她坐在他肩膀上,他踩在一块石头上,让龙玉清将小鸟放回巢中。
放完后,龙玉清感到莫名开心,暗道:这便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旋即,她又道:呸呸。不忠不义者该当受诛。你不动他,他便要动你了。
见她放回小鸟后,还是稳当当坐在他肩头,李赫扶着她膝盖,笑她:“骑在肩上可是很舒服,都不舍得下来了?”
龙玉清雪白的小手盘在他发顶,低首看他,“经常见别人家父亲这样驮着孩子,今日我也终于能坐坐这肩头了,就想多坐一会。原来跟乘人轿有很大不同。”
李赫听此,便又驮着她来回走了一会,让她在他肩上看四周风景。
龙玉清满意得很,甚至对李赫说:“李赫,不然你当我义父吧?”
李赫:“……”
“不说话便是同意了。以后每天这样驮着我。”
“不。”
“我会待你很尊重,再也不刺你。”
“不。”
……
龙玉清和李赫的金蚕蛊渐渐解得差不多时,两人身上伤也养好了,便又恢复了晨练。
两人互为对方陪练,日日清晨便在翠山坪校场上勤练,精湛剑术不免令整个翠山坪吃惊。
对练次数多了,二人默契更深。
一个眼神,一个抬眉,便知对方所想。
除了练剑,其他时刻,二人也形影不离。
一同吃饭,一同进屋歇息,一同去山中采摘劳作。
有次他俩在讨论剑法,继而又论起诗词文义来,马二娘只听得懂前面剑法,到了后面,听着听着就两眼一抹黑了。
但见那小两口说得滔滔不绝,她不禁道:“这两人在哪里过日子都不会闷。小赤说的,只有小青能懂,小青说的,也只有小赤能懂,谈甚么都能谈起来。这才是真的契合。”
袁周撇嘴道:“风花雪月的能吃还是能喝?这么大个人,放在山下都好生娃了,还跟个孩童似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龙玉清偏生就耳朵尖,袁周这几句嘟囔顺风吹进她耳中。
她之前懒得理会,不过最近瞧着这袁周背后碎念她的频次增了许多,实在是想给他个教训,令他闭住这张碎嘴,便从屋中踱步出来。
上次马二娘说起袁周是个真男人时,那只说了一半的话她早就留在心中了。
“袁老师,你一把年纪了,在这山中没个女人是不行的,我跟赤郎在你眼前每日恩爱,你如何能不难受?”
龙玉清说着,转向马二娘,“二娘!你倒是给袁老师抓一个妇人过来!”
袁周一听,屁股上跟着了火一样,“噌”地站起来,“我不要!”
果然是有问题,龙玉清正中下怀,她一副为袁周好的模样,好心劝:“你没有过,怎知有了女人后日子有多美好?我在山下有个堂叔,一开始是要出家六根清净,后来还俗娶了妻,整日说‘美死了’,觉得自己前些年都白过了呢。”
不知是想到了甚么,袁周的脸涨得像猴子腚,那样子如临大敌,跟龙玉清摆手道:“别给我弄这一套!”
说着就快步离去,生怕晚一步会被龙玉清塞上两个女人。
龙玉清更感兴趣,回头看马二娘,马二娘转过身去,躲开她求知的目光。
她凑过去,摇着马二娘的手臂,“二娘,到底怎么回事嘛?你也看到,这是遮不住的了。这山里除了我们几个,又没有旁人,你说给我听,跟说给草木听,又有甚么区别?”
马二娘当然是不肯说,不过龙玉清闲着没事做,不停地缠着她,摆出一副你不说我就不罢休的模样,甚至还发毒誓,要是泄露出去,就让她跟赤郎夫妻关系不得善终。
最后,马二娘经不住她这套缠人功,只含糊说了句:“袁周他被女人伤过。”
“哦?”龙玉清双目放光,紧跟着问:“怎么伤的?那是个怎样的女人?”
马二娘望望窗外,确定没有人,才小声说:“不止一个。这事是袁周最痛恨之事,你以后莫提。”
龙玉清不由得面露讶色,“几个?”
看不出袁周还是个颇有经历之人呐。
马二娘就不肯再说了,好歹将龙玉清请出去。
这深山生活说平静很平静,说枯燥也很枯燥,就这样十几个人朝夕相对,好不容易得了这样一个有趣消息,龙玉清甚是兴奋。
晚上,龙玉清就跟李赫说了这事,让李赫加入她的猜测游戏,一起猜袁周到底是怎样被好几个女人伤害的。
李赫对这些怎会感兴趣,他拿了本剑谱在看,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她。
龙玉清自觉无趣,翻过中间被子,直接爬到他身上偎着。
李赫放下书,眸中含了笑意,“今晚要在一起睡?”
龙玉清用力点头,“嗯。你好几日没抱我了。”
平日里,他们还是中间隔着被子睡,只有偶尔会在龙玉清要求下,靠在一起睡。
李赫便伸开手臂,将她环住。
龙玉清开始在他衣襟上嗅来嗅去,手也轻车熟路地摸向他胸膛,一路向上,轻轻把玩他喉结。
最后,又去摸他胡须。
山中条件有限,都是些粗使刀具,李赫的胡须没再能像以前那样刮得干净,下巴和唇上的青色很显眼。
不过龙玉清却喜欢摸他那些扎手的胡须,一方面是新奇,一方面觉得能摸到这最难摸的“老虎须”,甚有成就感。
龙玉清窝在李赫怀中,滔滔不绝编排着袁周的坏话,“原来袁周是为了躲女人才到这深山里。怪不得他整日一副怨妇模样。呵。”
“就袁周这怂样,有一日迟早还会再被女人祸害的!”
说着说着,龙玉清声调小了下去,再之后,就头一歪,睡了过去。
李赫轻轻抽.出手臂,动作轻柔地将她安放在枕头上。
就着月光,他端详着熟睡的少女。
此刻的她,才是真正乖巧没有任何攻击性。
只要她睁了眼,那脑瓜子里就成日不停地转悠、算计,精得像小狐狸。
说来也是怪,她明明缺点众多,冷酷狡诈,甚至连个正常女子都不算,他却对她甚感兴趣,被她一步步引入这个境地。
月光下,李赫无声地笑,在龙玉清长睫上落下一吻。
早上吃饭时,说起明日便是山中孩童的生日,因他们都是孤儿,并不知是哪日出生,马二娘便将他们生日定在同一日,在这一日,大家伙吃顿好的,一起庆祝。
不说还好,一说龙玉清想起自身,要不是被抓进这山中,她很快要行成人礼了。克明送她的成人大礼到底是甚么,她也无从知晓了。
她说:“我也要过生辰了。很快便是真正十六岁了。”
马二娘听了,便说:“就明日跟小家伙们一起过罢。大家一起还热闹。”
往年在京中,每逢生辰,总是忙得很,臣子亲人的贺礼多到堆不下,在这里竟要跟这么多人一起过,龙玉清还是觉得有几分新鲜的,问:“会有礼物么?”
马二娘豪气道:“自然是有。”
龙玉清像个小孩子一样新鲜,连忙问:“甚么礼物?”
“每人一大块烧腊肉!管够!”
龙玉清眼神暗了下来,勉强扯动嘴唇笑了声。
块破腊肉也能算生辰礼?还说得这样郑重其事。
过了几日,早晨迷迷糊糊间,总觉身边有个坚硬的东西,醒来一瞧,是个木雕小龙。
那小龙栩栩如生,被磨得溜光水滑,带着一股清木香,可以把玩,也可以摆放。
龙玉清忍不住笑出声来,拿着那小龙越看越喜爱。
自小到大,她不知收过多少礼物,可这个,是真正一刀一画用心磨出来的,与那些金钱堆出来的名贵之物比,虽不值钱,却是很珍贵的。
门声响动,李赫洗漱完进来,龙玉清举着小龙,笑问他:“你甚么时候做的?”
李赫沐在清晨的金光中,眉目俊朗,“可喜欢?”
“喜欢!很像我!”龙玉清开心地笑。
“那便好。”李赫似是松了口气。
“我会一直好好存着。”龙玉清将那小龙放在心口位置。
李赫不禁微笑,真挚祝福:“祝贺你成人。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龙玉清赴过几个臣子成人礼,想起这话都是父对子的寄语,一时乐了,“李赫,你年纪轻轻,怎的爹里爹气?”
李赫瞪她一眼,她堆上笑,张臂要抱他,李赫上前一步,将她拥入怀中。
…
大小丹也送了她礼物,分别是哨子和竹子做的水枪,龙玉清觉得很好玩,便都悉数收下了。
饭后,马二娘带着李赫、袁周和大小丹出去采竹子,好给孩童们做床椅桌子。
龙玉清不会干活,便跟众孩童留在翠山坪。
她守着他们,让他们写字,忽然听到外面有个陌生女人的嗓音喊道:“马二娘,你给我出来!”
想不到山中还另有外人。
听那声音气势汹汹,龙玉清便知这是仇家寻事。
执了剑出去,见是一个年轻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长得颇是清丽,只是面带凶恶。
见了龙玉清,那女子恍了一下,目露惊艳之意,问:“你是谁?”
龙玉清冷嗤一声,“关你何事!马二娘不在,无事就走,磨叽便对你不客气。”
那女子也是个暴脾气,道:“小小年纪,说话倒狂!马二娘招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人!”
龙玉清怎能忍,二话不说,上剑就刺。
那女子起初是不把龙玉清放在眼中的,过了十几招之后,这才惊觉眼前小丫头剑术了得,那剑影自四面八方直攻她命门。
两人战了几十回合,那女子已知自己不是对手,一个回旋退出,气喘着问:“你师从何门?”
龙玉清还是那句,“关你何事?”
话刚落音,从绿林中又跃出四名女子,立在那女子身后,女子猖狂地笑:“尽管你武功了得,可也战不过我们五人,今日趁马二娘不在,我便一举将她翠山坪拿下!”
龙玉清不禁后退了两步,看轻功步伐,那四名随从武功也不俗。
正当这时,密林深处忽然射.出四枚铁丸,直指后面四个随从。
那四个随从大吃一惊,连忙闪身,那铁丸擦脸而过,“砰”一声插入树干。
这内力令她们震惊,回首望去,只见一名年轻男子挡在那小丫头身前。
他大约二十出头,身材颀长挺拔,剑眉星目,生得十分英俊。
领头那女子贪婪地看了片刻,愤然道:“马二娘还养了年轻男子给自己用?这等道德败坏之人,有甚么资格霸着这翠山坪!”
李赫实在厌恶这等目光,略蹙眉,冷冷道:“我只是教书先生。”
听得美男子声线低沉悦耳,那女子又忍不住打量了他几眼,面带艳羡地说:“生得还真是高好看……不过比起鹤亭,还是差了一些。”
龙玉清听进心里去了,插嘴道:“等等,那个鹤亭是甚么人,有多么好看?”
话刚落音,就感到两道带着冷意的目光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