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赫倒有些意外,望向她,“你甚么时候开始看剑谱了?”
见赫哥哥对她另眼相待,臧婉月兴奋得脸发红,垂了眸说:“我知赫哥哥练玄影剑法,无事便翻着看看,总算能明白赫哥哥在练甚么。”
李赫颔首,温声提醒她:“剑谱枯燥,费眼劳神,你量力而行。”
“嗯。”
臧婉月开心应下,因李赫这两句话,心中重又欢愉。
仙泽湖水质碧绿,无风时水平如镜,微风起时,波光粼粼,在灿阳下闪着无数星点。
湖四周是连绵不断的山峰,青青山影倒映于湖面,山光水色,融为一体,正是观景的好时候。
龙玉清以女帝之名赐了李赫一件杏黄色朝服,还有劈成一半的铁券,上面以金字刻着:“卿恕一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
杏黄色乃皇储专用,同金书铁券一样,都臣子所能被赐予的无上尊荣。龙玉清今日就穿了件杏黄色常服。
李赫神色没有甚么波动,沉稳地谢了恩,身后凌彦指挥侍从将这两样赏赐小心地收好。
臧婉月心中却更悲观,也更憋屈,她总觉皇太女望向赫哥哥的目光深不见底,含了别的东西。
令她稍感安慰的是,赫哥哥眉宇间透着肃重,言行皆守君臣之礼,连一眼都未多看过皇太女。
她相信,赫哥哥会如他所说,此次离京后便不再与皇太女相见,娶她一心一意地过日子。
湖心清风徐来,一身白衣的梅鹤亭衣袂飘飘、墨发飞扬,他本就生得松形鹤骨,此时更显得超凡脱俗,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仙风道气。
他总是紧随在皇太女身侧,无声无息,仅在皇太女回首找他时,他才会低声回话。
看起来皇太女待他很不同。
与他说话时,神情都很松快,有时还说笑句甚么。
臧婉月下意识去看李赫,见他远眺风景,并未关注皇太女那方的细微动静。
她心中愈加喜悦。
那厢中山王却若有所思。
阿姐爱美人,今日可真是“左拥右抱”,李王兄英武轩昂,太傅出尘脱俗。
可以他看来,阿姐还是跟李王兄相配。
不过,看起来阿姐却更喜欢太傅。
好似阿姐对李王兄除了感激之情,别无其它。
大概是皇姐始终都未对李王兄拒婚之事释怀吧,或者,李王兄身份终究是大忌……
相准时机,臧婉月笑容满面地说:“殿下,以前臣女总觉这天下真是无人配得起您,不过梅大人却让臣女那消了那想法。”
一语既出,李赫蓦地变了脸色,立时开口,肃声说:“婉月,梅大人身为太傅,只是辅佐殿下。莫要乱言。”
他剑眉微蹙,眸光严厉,有几分不留情面的训斥意味。
臧婉月心内发酸,连忙向龙玉清求恕:“臣女失言,望殿下赎罪。”
龙玉清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二人的神情,唇角含笑,“无妨,我也是如此想。有鹤亭在,我心中就安稳得很,也快乐了许多。”
李赫双目像被刺到,瞳光微不可见地缩了一下。
他下意识望向龙玉清。
见她神色坦然、面带微笑,李赫胸腔中像被大团棉花堵住,口中又品出酸意来,只觉梅鹤亭紧紧跟随的身影更加刺目,心中不由得想起这些时日一些传闻。
新任太傅在朝臣中引起一波不小的震动。
一是太傅年纪尚轻又容貌出众,据说是皇太女的救命恩人,无根无门,横空出世;二是太傅竟直接入住皇太女府,在皇宫外殿也有居所,平日里跟在皇太女身旁形影不离,为她出谋划策,其他事务一概不理,也不见无关之人。
因这实在不合常制,一时间,京中便有些流言出来,说梅太傅另一身份其实是皇太女的男宠,两人在一处,政务私情两不误。
的确,龙玉清跟梅鹤亭在一处说话总是言笑晏晏。
李赫垂眸,脑中回想在山中他们二人独处时的情景。
她像个孩童一样在他面前撒娇耍赖,对他要比梅鹤亭亲昵许多倍。
但很明显,她对梅鹤亭有几分尊敬的意味在其中。外人一眼便能看出。
待他,尽管亲密,却总是调笑戏弄,上下其手,无休止占他便宜。
有此对比,李赫从未如此确定,浑觉龙玉清待他无非是:身旁正好有这样一人,不玩白不玩,反正也是解恨解闷。
想到这层,李赫那酸意一下子膨胀为怒意。
他性子沉稳,喜怒不行于色,此时眸底却渐渐镀了层暗色,眼神不时落在龙玉清身上,落在梅鹤亭身上,其中怨愤一时无法遏制。
龙玉清仿佛不知,泰然自若地对中山王说:“克明,今日难得有兴致,叫你那侍女紫蝶来,与马婵比试一场。马婵都巴望了好久呢。”
中山王想想马婵魁梧的块头,一脸担忧地说:“阿姐,让马将军手下留情呐,我可不想紫蝶姐姐受伤。”
听他说得如此亲厚,龙玉清神色微变,却笑着答应:“只是比试,点到为止。”
明晃晃的鸳鸯双刀与虎.牙.刀“咣咣”相撞,火花四起。
这船虽开阔稳当,却终归不如平地,却也更增加了斗战的刺激与观赏性。
两个身影腾跳闪挪,手中大刀使得虎虎生威。
马婵力气大,那虎.牙.刀又是名家打造、万里挑一的名刀,渐渐占了上风。
船身晃了一下,紫蝶身轻没能稳得住,被稳如泰山的马婵瞄准破绽,一刀劈下。
火花四溅中,紫蝶的刀刃起了卷,右手被震得发麻,手中单刀“啪嗒”落地。
马婵却并未停下,又横刀向她砍去。
紫蝶也不躲闪,用左手所剩的单刀迎战。
她那单刀怎会是虎.牙.刀的对手,勉力撑了十几招,手臂上全是伤,一条衣袖都红了。
马婵目中蓄满了杀气,愈战愈勇,若再不停,紫蝶便只有死路一条。
中山王过去拉着龙玉清的衣袖相求:“阿姐,你快些让马将军停下啊!”
龙玉清却不急不徐道:“紫蝶深有死士的孤勇之风,失血失命也不失气节。我若喊停,恐怕紫蝶虽活了命,心中是要怪我的。要当如何,我还真有些犹豫。”
她望向李赫,诚心询问道:“李王兄,你在江湖游走,见多识广,此情此景,我是否该喊声停?”
李赫神色沉稳,并无半分同情之色,淡漠地道:“但凭殿下心愿。”
龙玉清又去问梅鹤亭,一向冰冷的梅鹤亭却难得带了丝温度,“殿下,既然是中山王在意之人,不可以江湖规矩待她。”
心知中山王已将紫蝶当成不可或缺的左右臂,龙玉清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将中山王推远,原本就不想取紫蝶性命,听了梅鹤亭的话,便顺水推舟喊道:“马婵,停手!”
李赫眸中却又添层不可言的幽怨。
她看上去对梅鹤亭竟这样言听计从。
还是,她在故意做给他看?
毕竟,她做事独断,是不轻易听信他人的。
还有那梅鹤亭,话里话外为她谋算,生怕她得罪中山王,故而劝她放了紫蝶一马。
对比之下,她是否会觉一心为她的梅鹤亭更胜他一筹?
到底如何,一时间李赫竟难辨得清。
他又无端愤怒,燥火横亘胸口。情字果然蒙人眼,昏人智。
那厢马婵意犹未尽地停了手。
紫蝶的手腕已鲜血直流、手臂直颤,全身大汗淋漓,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
臧婉月不由得轻声道:“好可怜……”
龙玉清又去看李赫,对他笑道:“紫蝶这心性若是自小养着卖命,定是忠心耿耿,至死不生二心的,当婢女真是可惜了。若是遇到的早,我真要收在身旁用的。这等忠诚正是我想要的。”
她不仅在刺探他反应,还再度拿“忠诚”一论来讽刺他,提醒他,她永远忘不掉那件事:他将腿上有伤的她扔在涨水的河床上一走了之,弃她于不顾。
李赫胸腔中的火气又蹿高一丈。
他不仅愤怒,而且竟生出了一丝委屈。
愤怒龙玉清性同男子,却为何不能理解他们“此一时,彼一时”的立场,因彼时之事将他钉在罪过墙上,再也不肯放他下来;委屈自己已将心意明表,她却连疙瘩都未解开,他的心意在她面前真的是一文不值。
李赫含恨抬眸,紧绷的目光份量极重,直直看着龙玉清。
须臾,他冷笑,嘴中说出句与心意南辕北辙的话:“殿下有梅大人,又何需可惜。”
龙玉清的笑挂在脸上。
她无声哂笑,盯着他黢黑的眸底:“忠士又怎会嫌多,当然是愈多愈好。我要鹤亭,但也随时随地会要其他忠士。”
李赫脸上迅速蒙了层乌云。
果然是,她会要很多男人。跟梅鹤亭一样才貌两全的男人。左拥右抱,源源不断。
李赫收回眸光,薄唇绷紧,重又变得肃正。
他不想再看她,不想再看到她身旁的梅鹤亭,怕多看几眼,会压制不住内心的愤懑。
李赫垂首,低沉的声调中隐约有丝枯涩,“臣愿殿下心想事成。”
这回话在龙玉清看来是阴阳怪调无疑了。
龙玉清暗自嗤笑了声,将头扭过去跟梅鹤亭说话。
明明敲山震虎的目的已达到,心中那股气却愈来愈旺。
逆臣贼子,只有她对他阴阳怪调的份。谁准他朝她这样了?!
今日所见,对其无情冷硬的心性更是深识一层。
紫蝶性命堪忧,他面色自若,云淡风轻地观看。
她将紫蝶的生死权交由他选择,他事不关己地踢回来。
真是冷清冷心,为达目的不惜所有,比起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类人,都难控得很,也难以屈服。正如她。不论是何处境,宁死也不会屈从。
龙玉清熟读史书,深知此等心性堪当大任。
她自小也是如此要求自我。
不知,跟臧婉月是否也是如此。
与梁国有了嫌隙,一转身,便对臧婉月倍加疼惜,以示诚心。如此,一举两得。
会否,臧婉月说的都是真的?
想到此,龙玉清甚觉受辱,心中怒火无论如何也灭不下去。
怎么,她还给这对奸恶男女制造了契机?
白让他们乘机快活了一把,也未将齐梁分出道缝隙来?
这简直是对她的嘲讽!
恐怕他们心里也对她这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屑罢?
……
回至宫中,沐浴过后,龙玉清心中怒气却仍未消减,甚至有愈来愈暴躁的迹象,只觉气不顺畅,全身上下,哪里都不舒爽。
她在殿中走来走去,忽而扬手,将李赫呈上的说明日启程返齐的辞信扔飞出去。
她脑海中回想着离开仙泽湖时,臧婉月挽着李赫手臂下船的情景,不知是体弱还是甚么,臧婉月身子一下歪进李赫怀中,李赫好生护着她让她小心些,两人低声细语,一副两情缱绻的样子。
龙玉清如芒刺在背,浑觉全身上下每一处都被他们羞辱得难受。
她暴躁不堪,从书房抽屉中拿出那个木雕小龙,“砰”地扔到地上。
这还不解恨,又过去使劲踩,使劲跺。
发泄完后,她“哗”地掀开帷帐,呈大字型平躺到榻上。
过了会,她长吐口气,忽而烦躁地坐起身来,朝外面道:“更衣!”
慧珠带着两个侍女进来,为她更衣束冠穿靴。
穿戴整齐,龙玉清佩上宝剑,径直出宫,往齐王府而去。
先遣官已去齐王府递了消息,龙玉清一到,李赫已候在王府大门。
他眼神清明,与龙玉清对视,而后俯首行礼:“参见殿下。”
龙玉清重重看他一眼,擦身进去,故意撞到他手臂,“免礼。”
她轻车熟路走至大堂,对身后的一干人等冷声说:“退下。”
“是。”
见皇太女杀气腾腾,蓦然来访,王伯疏和盛佑等部将不明其目的,退出时略忧心地看了眼主君李赫。
堂中只剩了龙玉清与李赫。
龙玉清剜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书房。
顿了片刻,李赫也跟进去。
见他进来,龙玉清拿过他书架上的书就撕,碎页扬得到处都是。
李赫不发一语地看着,没有阻挡的意思。
他挺拔的身影立在她身后,眸中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以及漫天飞舞的书页。
少女的怒火是显而易见的,在张牙舞爪地发泄着,如洪水般统统泼到他面上。
高大的年轻男子眸中也蓄着怒火,正一点点焚向四肢百骸,大有燎原之势。
她心中有火,他也是。一直未曾消掉过。
不知撕了多少本书,手都疼了,龙玉清才停住。
她望向李赫,眼神上下直扫,从未如此赤.裸过。
李赫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唯有黢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他仪表堂堂立在那里,气宇轩昂,一身的英武之气,龙玉清打量着,眸中欲.望更强烈。
誓不屈从的逆臣贼子,油滑不贞的狗男人,笑里藏刀算计她的双面人……她要将他玷.污。
要在齐王府,在他的部属眼皮子底下,在臧婉月身旁,将这人面兽心的伪君子狠狠睡了,才能扑灭心中那熊熊的不忿之火。
龙玉清生硬地问:“李赫,你是不是童.男身?”
李赫竟然立即应了,“是。”
“若你敢瞒我,我便将你阉割!”
龙玉清“咣”地将剑扔到桌上,开始脱外衣。
李赫并未有躲闪的意思,目光落在她身上,看着她的衣裳一件件落地。
随着她身上的衣裳越来越少,他目光也逐渐滚烫。
龙玉清朝他走来,踮脚勾住他脖颈,亲他下巴,舔他的薄唇,肆无忌惮。
李赫将她拔地而起,抱着她回吻。
他很快占据了主导,秋风扫落叶一般,似要将她吞下去。
他眸光暗得可怕,这些时日积攒的暗火挣破牢笼,争相奔出,从四面八方灼灭了他的理智。
……
“不许这样!”
龙玉清粉面含怒,喝停李赫。
李赫如她所愿,让她俯视他。
如此终不得法,最终还是回至初始。
……
王府管家与领队王伯疏正带人查点各项准备事宜,下午即将启程返齐。
李赫负手立在窗前,看上去有些神思不属。
王伯疏进来请示他,他也心不在焉。
院中有脚步声响起,他眸光发亮,快步走至门口。
果然是送信的侍从回来,却是两手空空,禀道:“主君,殿下说‘一路顺风’。”
“没有别的了?”李赫问。
侍从尴尬地摇首。
李赫眼神暗了一分,又问:“可知殿下在忙甚么?”
“听小福子说,殿下在见新科状元冯嘉与,殿下甚爱冯状元的字,想让他教着写字。”
李赫瞬间黑面,沉声低喝:“退下。”
她如此冷淡,难道是昨夜对他失望之故?
他原以为会做一回雄伟大丈夫,却不料很快便结束了,迎着她惊讶的眼神,他几乎抬不起头来。
想要再次证明自己,她却碰都不让碰了。
是否她觉得他中看不中用,不合她意,所以睡过便将他当废纸扔掉,不再有念想。
如此想着,李赫羞窘中带了愤怒。还有种百口莫辩的委屈。
难道她不知男子第一次都很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