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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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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慢悠悠地望了一圈,道:“正是这样呢。旁人都说天家天家,其实关起门来咱们就是一家子,论辈分也是叔叔伯伯地叫。与旁人不同,咱们一家人,到底更亲,更休戚与共。不然怎么说亲戚亲戚呢?今儿高兴,大家子都在,索性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就坐在一桌。寻常摆大宴吹拉弹唱的,人都坐不到一块,有什么趣!”

太皇太后这么说,自然无有不应的。大家都纷纷笑着说好,于是老太太们这边照旧叙话,亲王郡王们便挪到东暖阁那头,下棋聊天去了。

皇帝强撑着笑了这么久,笑得嘴角发酸,过了东暖阁,总算是松快了些。他不上座,没人敢坐,他识趣,自己上炕,又让大家自乐。

小端亲王巴不得呢!他自打进了慈宁宫就梭着眼珠子四处寻找,也就刚刚进西暖阁的时候,瞥见了一个像七妹妹的身影,后来给他哥子接端罩那个,可不就是他找了老半天的七妹妹么!只是碍于人太多,他不敢轻举妄动,眼见着人家在眼皮子底下走了,他追也追不出去。

好在现在有时间。皇帝正在与荣亲王摆围棋,他凑上去与直郡王看了会子,找准时机道:“哥子,许久没来慈宁宫了,我出去转转呗?”

皇帝面色未动,心里却恨死了。他在西暖阁外头等着的时候,就听见老太太要在宗室里挑人做媒,旁的福金都忙着添妆奁,就他妈,看上了人家姑娘!看样子他们渊源不浅哪!难怪一向不着四六的这家伙忽然振奋起来要办差。狠起来连绰奇和额讷都敢怼,好胆子,演冲冠一怒为红颜么?不能吧!

他先前怕的就是这一点,舒家人缘好,宗室里常来往,姑奶奶不似别家姑娘,紧锁深闺不出门。旗家姑奶奶行止敞亮,她都有在自家花园子里给平亲王指路的本事,能与成明打小混到大,自然也不足为奇。

皇帝恨恨瞥他一眼,越看他这张脸越觉得不顺眼。他是先天优势占足了的人,说得好听一点那就是青梅竹马,那他算什么?他吃大亏啦!

皇帝看着他就头疼,厌烦地别开眼睛,冷冷从嘴里蹦出一个字儿:“滚。”

小端亲王巴不得这个字呢!这个字金贵极啦!他麻溜打了个千儿说“嗻”,跟条泥鳅似的,一溜烟就溜出了慈宁宫。

慈宁宫的葫芦,是他打小就认得的人。葫芦他妈在太福金跟前当妇差,小端亲王没架子,跟葫芦称哥们,先前七妹妹被罚的事情,也是葫芦把消息递出来的。

葫芦就站在廊檐下头,见着他朝他打千儿行礼,小端亲王忙摆手,说你妈很好,“只是我府里没个主母奶奶,不好过节。你妈留在家里办事儿就没来。诶对了,你看见摇姑娘了吗?”

葫芦喜滋滋地说怎么没看见,“姑娘抱着老主子的宝爷,往后头去了。您顺着廊子走,保管找得着!”

慈宁宫里清扫一新,宝爷懒,窝在她怀里打呼噜。摇光抱着它去寿膳房弄了点吃的,带宝爷坐在后殿的阑干上,给它顺毛。小端亲王顺着廊子一路绕到后头拐角,所看见的,大抵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了。

四合院里要有天棚,有鱼缸,石榴树,还有肥狗胖丫头,他家里除了胖丫头什么都有,虽然今儿在慈宁宫,看见的是瘦姑娘与大花猫,但是仿佛一瞬间带着他回到了从前,往西时光辉煌灿烂,最重要的是阿玛还在帮他顶着头上的一片天。

真好。他暗暗地感叹,故人久别重逢,他搓着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脚下加快了步子,朝她打招呼,笑得灿烂极了,一如往常:“嗨!好久不见了您!最近吃得好啊?”

摇光循声抬头,就看见成明阳光灿烂的一张脸,正笑嘻嘻地凑过来,将袍子一撂,扑起金灿灿的灰尘,坐在了她身边。

宝爷睁开眼,朝他喵两声,又钻到她怀里睡大觉去了。这么些日子没见,他显得老道了好些,再不是当年那个带着她再四九城中胡乱认兄弟姐妹的小纨绔了。

仿佛那段时光是真的远去了,奔跑,自由,京城混杂着各种滋味的风,大槐花树,没熟透的、涩满嘴的柿子,父母的笑与骂,她与他都曾经安心的家。

可是才短短几个月而已,他们都与过去阔别了,以两种不一样的方式。

她也带着同样的微笑,欣然道:“我都好啊,您也好?”

第51章 风雪夜归

成明忙不迭地点头, “好、好,你也知道,我成日家就这样, ”他的眼中始终有一些淡淡的忧伤,“你家里的事…对不住。我阿玛那程子过身,家里忙哄哄的,没顾得上。不过你放心,如今我袭了爵,我哥子又让我学着办事,不用你说, 只要能帮你照顾到的, 我就一定会全力做到,你不必操心担心,外头且一切有我呢!”

她听见这话, 觉得很安心, 抚弄着宝爷油光水滑的皮毛,笑得安静且恬淡,“我没所求的了,愿我家人一切都好,未来还能再见上一面, 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成明也笑,“你可别这么说,未来路长着呢, 怎么才进宫几个月,变得跟个菩萨似的。”他皱起眉头:“恨我没早些找着你, 让你跟着老祖母, 念了几个月的经。”

他从袖口里掏挖, 找了半天,找出一个纸包,上头贴着一张红纸片,是个“春”字。她望着惊喜地叫,“天!奉春斋的艾窝窝!”成明便把纸包往她跟前递,“来,自己打开。知道你爱吃这个,从前老缠着我买。我让人多放了青梅,揣着大半天儿了,我自己都馋呢!”

摇光十分熟稔地拆开,也不顾旁的,拍拍手自己就拿了一个,熟悉的味道蔓延唇舌,带回了熟悉的记忆。雪白的的一团,软、甜、香!各种滋味儿混杂在一起,伴着胡同口的斜阳晚燕,就是她最惬意的那一段时光了。

她又把艾窝窝往回递,“别介,看着我吃,多委屈您,您也吃,甭客气!”

成明给她说笑了,大大方方地也拿了一块,宝爷看着他们直叫,摇光觉得好笑,也喂它一块。真好,两人一猫都吃得快快乐乐的,连空气中都是甜丝丝的。

小端亲王觉得真快乐,这种快乐少有,自打他阿玛没了之后,舒氏抄家,他就再也没有可以分享艾窝窝的人了。

他掏出手帕子擦掉嘴角的渣儿,又十分优雅地收回去,试图在她面前营造一个有礼貌爱干净的好印象,他伸手比划,期期艾艾地问:“今年有什么想要的没有?我三十还能进宫一趟,什么泥人啊,这么大这么宽的葫芦,鬃人面人都好玩儿啊,就是不大好带。要么毛猴?兔儿爷?实在不行给你带几张窗花儿,你贴在窗子上多喜兴啊!”

摇光虽然都很想要,但是平白无故送了东西进来,没有记档,到时候闹出来不好交代的。她左思右想,觉得窗花很不错:“窗花不要买贵的,寻常挑担在街上晃荡的,手比正儿八经卖的还要巧!”

小端亲王说我省得的,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就去咱往年买窗花的老地方,那老头年年都在,他们家做的绒花也不错,什么三多啊铜钱树啊——哟,真不赖,你头上戴着支三多呢。”

摇光点点头,眼里有些寥落,不过照样是明媚的:“老太太赏的,在家时每年玛玛都会送一盒绒花给咱们姊妹挑,姑娘家新年就得戴绒花。”

小端亲王生怕勾起她失落的情绪,咂了咂嘴,赶忙接口换了个话题,“你们姑娘家,讲究!我记着当年你说什么来着,谁要是要娶你,下茶时得有上好的鞍马甲胄玉如意,行插戴礼的簪钗须得是宝庆的足金,你玛玛、阿玛额捏并叔叔伯伯哥子们给你掌眼,一个摇头都不成。”

年少时狂妄,说过的话居然还有人费心记着,她面庞上也飞扬起恣意的色彩,仿佛在一瞬间她又变成了那个硕尚家意气风发千尊万贵的姑奶奶。

“最最重要的是不能有二心,不能纳妾。那时候不懂事,这话说出去可笑,家里人都说我心眼小。可是我就是想找个人,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他敬我爱我,我也敬他爱他,两个人搭伙过日子,不求旁的什么,只求个心安,如今想想,竟也是顶难办的事。”

成明眨了眨眼,“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去路?方才我们在暖阁里陪老太太说话,提起你的亲事,老太太撺掇着我那些伯母婶婶们给你添妆呢。我估摸着过几年,你家里的事淡下来了,老太太把你指个宗室。”他掰着指头替她打算:“我那皇帝哥子就不提了,我这一辈的兄弟,你都见过的。荣亲王有福金了,平亲王虽与你搭过话,未必老实,前几日主子还嘱咐他和他福金要好好过日子呢!全亲王家世子,虽然还未婚配,不过他们家他排老幺,就一娇生惯养的屎尿屁孩子。旁的郡王贝勒暂且不提,”他试探性地看她,“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

她能有什么想法,“走一日看一日吧,”她抚着袍子,涩涩地笑着:“事到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哪还能有别的想头。”

“那可不成啊!”小端亲王着急了,拍着胸脯下保证:“你看看我,咱俩知根知底的,打小儿一起混到大,我妈早就相中你做她媳妇了。我洁身自好啊,身边除了打小的丫头,没别的女人,这些年你也是瞧着的。咱就一句话,我觉得我挺好,保管你一辈子顺顺遂遂的,没人敢欺负你,半点委屈都不受的那种!”

“是吗!”直愣愣插进来的一声喝,让成明与摇光都不由自主地愣了一愣,他们纷纷回头,却看见先前还在东暖阁里与荣亲王下棋的皇帝不知何时站在这里,一身端罩雍华,长身玉立,上好的皮毛流淌着天光。

小端亲王吓得一激灵,蹦起来刷刷扫下马蹄袖,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哥子,“呀,您老人家怎么跑这儿来啦?吓唬人么,做弟弟的我在这里先祝您新禧啦!”

皇帝冷冷地瞧着他,唇角泛起一点嘲讽的笑,做弟弟的?这就是做弟弟的样范吗?做弟弟的跑到这里抓着她聊闲天儿,还分析上宗室来了?怎么他就不提了?怎么他就不能提了!

成明多机灵一人啊,知道惹毛了他哥子,再想进宫看妹妹是不能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带着他哥子离开这里,事儿都跟七妹妹理论清楚了,前头老太太那里有他妈镇着。何况往后要是指婚,还得求他哥子呢,这个大媒人可千万不能够得罪喽!

他于是嬉皮笑脸地迎上去,“主子,是前头传饭了吗?多不好意思啊,叫您老人家亲自来寻我,走,咱们吃饭去!”

皇帝却在原地纹丝不动,任他拉扯两下,却跟推石头似的,小端亲王是个灵泛人,讪讪地收回了手,别到时候把怹老人家端罩上头的毛扯下来就不大妙了。他又依依不舍地回头,深情地望了望摇光,却被他哥子挡住了,只看见他哥子极其冷峻的眼神,恨不得在他身上钻出几个窟窿眼儿。

小端亲王背后冒汗,灰溜溜地绕过廊子,往前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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