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之上 第46节(2 / 2)
那间洒落光芒的办公室,墙上有一幅字,“每临大事有静气”,秦杉一进去就看到了,但怎么可能做得到?当他亲上乐有薇,心跳如火,她的唇软得不可思议,世上所有的花都开到了他眼前。
告别时,乐有薇一定是看到他嘴边的口红印,眼尾一挑,戏谑地看他,但什么都没说。秦杉想着她当时忍俊不禁的神色,忍不住眉眼上扬。
走出大楼,阳光一激,秦杉悲从中来。小薇有想在一起的人了,那个人如兄如父,她说起他,如恋如慕。
洒水车经过,溅得到处是水。秦杉摸出乐有薇送的放大镜,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聚集着阳光,水珠升温,蒸腾,化为乌有。他一步步挪动,把刚才到清晨,乐有薇说过的话再回想一遍。
她说,你有什么话还能跟我说,她说,去找跟你两情相悦的人,她说,郑好很好,你也是。
地上的水珠一只只都被烫死了,秦杉心头的阴霾消散了。他直起身,看向乐有薇坐过的副驾室,不由笑了。在小薇心里,自己可是个跟郑好一样好的人。
凌云和几个同事向大楼走来,目光在秦杉身上一掠,喊道:“木头!”
秦杉拉开车门,望过去,表情平静:“凌凌。”
凌云跑来:“你怎么来了?”
秦杉说:“来找小薇。”
凌云问:“慈善拍卖会的事?”
昨天晚上,乐有薇说,该听她的时候听她的,所以不该听她的时候就不听,喜欢谁,听自己的。秦杉豁然开朗,笑着说:“向她表白。”
凌云愣住:“我就知道她能搭上你!”
秦杉摇头:“她拒绝我了。”
凌云呵了一声:“欲擒故纵!”
秦杉顿时欢快地问:“真的?”不等凌云回答,他说,“不会,小薇很坦率。”
秦杉上了车,凌云说:“哪天再来就多待几天吧,我们多聊聊。”
秦杉发动车子:“后天就来,再见。”
凌云看着秦杉离去,他依然像上次见面那样,穿着朴素,吝惜言辞,她意识到,后天是慈善拍卖会的日子。秦杉一趟趟回云州,都是为了乐有薇。
同事们都说,叶之南正在北京总部申请婚假,这会是乐有薇拒绝秦杉的理由吗?凌云心里怅怅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在烈日下呆立了半天。
第54章
酒店大堂,郑好迎上乐有薇:“我劝过严奶奶,她们的绣品又多又好,不用再绣新的,她说非绣不可,还让服务员带袁婶去买材料了。”
严老太舍不得交出《瑞鹤图》,想赶制一件新绣品替代,乐有薇能理解,但仍有点失望。
超脱者如至宝,都很稀少。帝王将相见过的珍奇何等之巨,但他们仍要将喜爱的物事用于殉葬,陪伴自己化为尘埃,而不是在人世流传。绣庄建起来,严老太能从中得到什么?获益者是年轻辈,跟她关系不大了。
服务员陪同袁婶和戴婶走来,塑料袋里装有笔墨纸砚和几种丝线,乐有薇试着说服她们不必再绣新作,袁婶摇头:“严婆说了要绣,那就绣吧。”
太夫人没绣完《瑞鹤图》就走了,袁婶说严老太每每在画册上看到这幅图,都会睹物思人。严老太一生绣过大小绣品,从未动过绣它的念头,但她小侄儿从小就听她讲过,《瑞鹤图》是皇帝画的,且是吉兆,央求她:“姑妈,我这几年运气不好,你送我转转运吧。”
严老太说吉兆没能阻止亡国,但小侄儿坚持要:“我不懂画,但从小一看到这幅就喜欢。”
严老太拗不过最疼爱的晚辈,花了两年多才绣完,乐有薇叹气:“那就这样吧,不用绣新的,反正有《南枝春早图》和《牡丹白鹭图》。”
郑好问:“两天来得及吗?”
戴婶说:“严婆说很简单,几个人接力,绣得完。”
袁婶劝乐有薇依了严老太,古代大善人修路筑桥,造福一方,不仅有官府嘉奖,老百姓也记着恩,拜佛时还会求菩萨保佑他无病无灾,寿比南山。如今这位大老板,花钱买绣品,图什么?只图个好名声的话,选择太多了,之所以要帮她们,自然是乐有薇使了劲。严老太虽舍不得送出《瑞鹤图》,但不想让乐有薇对大老板交不了差。
戴婶笑道:“大老板想要帝王将相的,我们都理解,谁花钱不想要个好东西?自己挂也好,送人也好,名头越大越好,我都这么想。”
乐有薇向电梯走去:“我先看看你们想绣的东西。”
酒店房间,桌上有一幅卷起的图轴,不用展开,乐有薇也知道是《瑞鹤图》。她来酒店,是想做通严老太思想工作,但看到严老太面容哀戚,似是思想斗争得厉害,她犹豫了。
诚然,《瑞鹤图》能多筹集到几十万,但总有些东西,会让人珍视到千金不换。
办绣庄,钱少有钱少的花法,自己做这件事,既想为自己好,也想为江家林村人好,总不能打着为别人好的名义,就去掠夺她的心头好吧?忍痛割爱总归是痛的。
既然没有《瑞鹤图》,也能开成慈善拍卖会,不该因为它的出现,就让心态失衡。
袁婶拿出笔墨纸砚,乐有薇说:“严奶奶,不用忙了,这两天你们吃好玩好就行。”
严老太坚持道:“不行,你张罗拍卖会很辛苦,最重要的拍品只是半件《南枝春早图》的话,太寒酸了,说不过去。我们得送个稍微拿得出手的东西给大老板,这样你才好交差。”
工作台上,宣纸铺开,严老太运笔写字。她的双手不再灵活,无法进行精细刺绣,但书写尚还稳健,首字为“亭”,博得乐有薇和郑好齐声称赞。
写到第二个字“前”,乐有薇已经知道,严老太召集大家赶制的是《九九消寒图》。说是图,实则是九个字: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
据清代大臣吴振棫所著《养吉斋丛录》记载,道光初年,皇帝御笔亲书这九个双钩空心字,每个字都是九笔,每逢冬至节前挂在室内。从头九第一天填起,每天一笔,每填完一字,便过完一九,填完九个字,冬去春来,繁花盛开。
严老太说:“跟帝王将相有关的,我有很多选项,但是时间太短了,绣不了复杂的东西。只绣一朵花一只鸟,就太糊弄人了,这九个字符合要求,也比较有气势,就是简陋了点,你别见怪。”
审美是很私人的事,钟情富丽风格的人也许会嫌《瑞鹤图》太素气,但《九九消寒图》不同,稍一讲解,人人都会懂得,它是句吉利话。
人们不见得都能欣赏画作,但吉利话谁不爱听?乐有薇安慰严老太:“这九个字和《瑞鹤图》各有各的好,您不要再有思想负担。”
严老太一笔一划,精确度极高,如在复刻道光皇帝手书的那幅字,郑好钦佩不已:“我到了您的年纪,还能写得这么稳就好了。”
严老太笑道:“这几个字是没问题,换成别的,也吃力了。”
无他,惟手熟尔。幼年冬天冷,太夫人教严碧玉习字,最早就从这幅《九九消寒图》练起。此后70多年间,每个冬天,严老太都会写这幅字,熟极而流。写完字,她对乐有薇说:“不同的人生阶段,对这句话有不同的感悟。小时候,遇到的春风是太夫人,晚年也有福,还能等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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