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误了一会儿,玉珠整理好衣服去客房,就见柔仪趴在姬绗怀里嚎啕大哭,肉嘟嘟的脸上挂满泪珠子。
姬绗正哄不好她,见玉珠来了,无奈一笑,“柔仪做了噩梦,哭闹着来寻你。”
玉珠从他手里接过柔仪,柔声轻哄。
渐渐的,柔仪止住哭声,抓着玉珠松软的青丝玩。
长夜如水,屋中寂静,静得似乎只剩了两道悠长的呼吸。
玉珠悄悄抬眼,姬绗不像往日般站在一旁,等柔仪玩累了便伸手抱来,今天似倦了,坐在椅上,长手支额,阖眼不动似睡去。
这样子的他,还是头回见到。
玉珠想抱着柔仪到隔壁,怕姬嵘像上次那样闹出动静,不敢乱走,在客房里陪着柔仪。
最后,柔仪都玩累了,趴在她肩头呼呼大睡,玉珠也有些许困意,怕摔着孩子,叫来手脚轻快的兰夏抱着。
泡好茶,放在桌子对面,她坐在另一头,静静等姬绗醒来。
四下里静悄悄的,偶尔一点动静,还是院子里的虫鸣风声。
恍惚间,她仿佛置身在小佛堂。
小佛堂供奉着菩萨,也是这般的清静。
……
那时候阿娘刚去世,她搬到小佛堂,老太太不放心,专门叫张嬷嬷过来监督她。
玉珠每天做的事,除了给老太太请安,就在待在小佛堂里不出来,没日没夜抄经,若是一日的经书抄不完,第二日加倍。不过半个月,她手指上生了厚厚的茧子,还有冻疮。
正值冬日里,她手指头痒得厉害,总趁张嬷嬷不注意的时候,放下笔,迅速端出桌案底下罗罗准备的小盆,双手泡在桑枝泡开的中药水里暖和。
还没舒服太久,忽然张嬷嬷打开门,玉珠吓了一跳,连忙将银盆藏起来,太过惊慌,盆子里的水溅落出来,洒得衣裙上全是。
她佯装不知,半跪在桌案前,实则趁张嬷嬷叫人抬进来东西时,悄悄将眼前一摞经书放近,遮住身下的视角,眼前却忽然投下来一片浅淡的影子。
玉珠抬起眼,看到一个眉目清澄,肌肤洁白的青年立在桌案前,微笑着看她,也自然将她这番小动作捕捉在眼里。
玉珠正窘迫,张嬷嬷吩咐完外面的下人,掀帘儿进来,好声好气道:“书箱都搬来了,大爷还有什么缺的?”
青年依旧微笑着,“没有要搬的,辛苦嬷嬷了。”
“大爷说哪里的话,只是这里久无人住,条件简陋,还有这小丫头在,难免吵吵闹闹的,”张嬷嬷说着还扫一眼玉珠,怕她打扰到人,“您真要在这儿?”
青年道:“虽然简陋,却正适合我。平日我就在此处静心养性,也养养这小丫头性子,给祖母减忧。”
见主子心意已定,张嬷嬷不再多说,笑着奉承,“大爷有这番孝心,老太太最欣慰不过了。”
主仆二人交谈间,玉珠插不上嘴,也压根不用说话,她是姬家的透明人,没人拿她当回事儿,只是看到张嬷嬷走了,玉珠仍是满心紧张,盯着青年的背影,见他转过身来,她吓得立马抓起笔,佯装誊抄,却听到耳边轻轻一声笑意,吹拂冬日里的烛火,“四妹妹不必紧张。”
四妹妹……
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叫她。
玉珠怯生生地抬眼,看到他仍是微笑着,仿佛天生的温煦和善,“鸡血藤比桑枝更活血。”
“谢谢……大爷。”她嗫嚅着,不知如何称呼他。
“不是大爷。你该唤我大哥哥。”
“……大哥哥。”
大哥哥。
他是她的大哥哥。
教她执笔认字,给她念书中的道理。她糊涂的地方,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揉开来,拆开来,让她知晓透彻。
四妹妹。
玉珠。
玉珠怎么会是假珍珠,是天上贞洁的明月。
玉珠也是大哥哥的四妹妹。
……
“四妹妹。”
半梦半醒间,有人柔声唤她。
玉珠恍惚睁开眼,略一抬头,一张洁白秀美的面庞近在咫尺,“魇着了吗?”
玉珠微微后缩,摇了摇头,不禁垂眼,轻声道:“是我睡糊涂了。”
她低头,露出后领一点肌肤,白如雪,隐约烙着一点细细的红印。
他的目光一掠而过,无波无澜,最后落在她乌黑的发上,一双长眼不动,微微一笑,唇角噙着凉意的笑,声还是暖的,“妹妹若是倦了,先睡去吧。”
玉珠点点头,目送他离去。
姬绗前脚刚走,后脚她迫不及待回到寝屋。屋中只留下缱绻过后的狼藉,早已没了人影。
也不知他何时离开的。
倒是胆大,敢在大哥哥眼皮底下溜走。
玉珠暗自捏了把汗,想起刚才花园撞人的遭遇,这一夜注定没个好眠了。
宴席的热闹早已散去,书房里的温灯透着一星亮光。
姬绗翻动手上的古籍,有人进来,他眼皮不抬,扬起袖臂,手中的古籍甩出去,精准摔到对方额角,只听得哎呦一声,姬嵘捂着额角,一手接住了书,“大哥,我这回闯了什么祸,惹得你这般动怒?”
姬绗没解释,朝他伸出手。
当弟弟的没一声怨言,被砸了额角,吃疼也不敢多一声叫嚷,将古籍交到他手里。姬绗伸手接过,在灯下长指翻页。
姬嵘不敢出声,侍立在一旁,等时候差不多了,方才认错,“是我来迟了半炷香,大哥教训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