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勋受皇帝临终时嘱托,要好好保护公主。
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看着公主和杜医师比翼灵犀,以为自己余生就当个看家护院的守卫就成,可没想到两人夕秋进城一趟,就搞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你就没有一种药,能让公主想不起来那些事吗?”
霍勋站在床边,瞧着杜矜还十分淡然的给清妩掖被角,不太理解他的行为,“你心里不慌吗?”
“慌什么?”杜矜带着霍勋走到院子里,守着烧得正沸的药罐。
“公主忘记了他,才选择了你,若她全都想起来,你不怕吗?”霍勋从前只忠于皇帝一人,亲眼见着皇帝的状态一日不如一日,消沉的不再像一国之君,后来国破之前,皇帝甚至还拜托他以后多在清妩身边劝劝,不要让公主为了这些事伤心。
可是现在知道了,皇帝是在城楼上被逼死的。
公主当时应该是实在承受不住了,才干脆将那人都忘了吧。
“怕又能怎么办?”杜矜双唇翕合。
在他开口的同时,清妩又挤出几句零碎的嘟囔。
她鼻尖泛红,唇瓣微微张开,艰难的吸入新鲜空气,眼角眉梢都是楚楚可怜的模样。
杜矜伸出手去蹭她的脸蛋,指腹还没有挨到的时候,又及时缩了回来。
“反正我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腰间的剑柄戳到胯骨,霍勋侧身调整位置,偶然看到偏房的烛火竟比主屋还透亮。
“云听最近在干嘛呢?经常窝在屋里写信,不是说他没有亲人在世吗?前两天我还看他寄出去一封,也不知是给谁的。”
杜矜脑海里还在回想渠州城里的场景,一时间没听进去霍勋在说什么,只敷衍地点点头。
霍勋自顾起身,走到云听的偏房窗边,看见他正将一个粘好的信纸拆开,往里加了一张新写好的草纸。
——
汴京三日小雨,冲刷掉宫门前的血迹。
背地里暗潮涌动的京城一朝变了天,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铁锈的腥气。
顾寒江原本只是把意欲谋反的人收押问罪,没想到裴慕辞回来之后直接杀鸡儆猴,将带头散播谣言的世家大族灭了门。
乱世之中,谁手握兵权,谁才有话语权。
而这些人不过是在裴慕辞出征时,查到了一些有关他身世的讯息。
王谢族长被枭首示众,满城就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黄沙,没有谁再敢质疑帝位的人选。
就在这样压抑的气氛里,宫里的人总能听到忠议殿里传来激烈的喧哗声,多是军师一个人的怒吼,外带着桌上零零碎碎的瓶瓶罐罐摔到地上的巨响,而另一人的声音始终不显。
不知道顾寒江最终说了什么,裴慕辞总算听从了他的劝告,接过玉玺,改国号为大凛。
所有东西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登基大典定在下月初二,五日后。
月三十晚丑时,两日后的大典吉服送至甘泉宫,上面轻飘飘放着一封信纸。
裴慕辞随手拆开,瞟了两眼。
脑袋里“嗡”的一下,发出屋舍倒塌的声音。
他怒到几乎看不清纸上的字,面若雕刻的青石板一样,蒙上一层寒霜。
“公、公子?”安乞从外面赶来,一进门就瞧见主子越来越阴沉的面色,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指使羲知去找顾寒江。
裴慕辞见有人进来,眼皮一抬又落下。
薄薄的几页纸,最后一页的信纸与前面不一样,落笔也不如前几页流畅,想必是过了许久之后深思熟虑写上去的。
裴慕辞将生脆的信纸捏到泛皱,烦躁的揉成一团,往门口一扔。
“这又是怎么了。”顾寒江接到信,很快赶了过来,捡起滚到脚边的纸团,抚平放到桌案上。
那几行刺眼的字又落入视线,裴慕辞咬紧槽牙,几乎要把这几页薄纸烧出洞来。
顾寒江俯身看了眼信纸,偷觑了裴慕辞一眼,连忙拿开,“还是别看了。”
那页最后一行写的是良期,宜嫁娶。
“你……”顾寒江难得见到裴慕辞这样难看的表情,斟酌字句后挑了个感觉他能接受的方式,“你切莫分不清轻重,两日后的大典才是最为重要的事,你不要昏了头。”
“你说,她这些日子,会想起我吗?”阵阵锥心之痛扑向裴慕辞,一时竟觉得胸闷气短。
他握拳揉着心口,指节被捏的泛白,几乎要攥进掌心。
“裴元皙!你疯了不成!”顾寒江一掌拍在桌上,竟是丝毫不给他面子,大吼道。
离吉日还剩两天,渠州离这里路途遥远,他实在是怕这人在大典当天犯什么傻事,只盼着能在今日将他骂醒才好。
安乞见着势头不对,左右招呼退了出去。
牵涉到前朝公主的事情,他们在这里也是无用,劝又劝不得,还容易被牵连。
裴慕辞面无表情,亘古不变的嘴角弧度慢慢落下,指尖轻点在桌面上,深瞳中的戾气却像暴风雨前的积云,黑压压地久罩不散。
他一言不发的站起身,取下擦得透亮的灯罩,将信纸举在烛火边。
跳跃的烛心被割裂成斑驳的碎光,将原本清隽的面孔映的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