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一甩披风,眼刀落下,嬷嬷一个激灵,快速回神。
三指宽的戒尺又要继续时,猛然被一股重力弹开,老嬷嬷手上被剌了道又长又深的口子,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放肆!”皇后怒目,望向石子飞来的方向。
来者一袭月白色的华锦长氅,眉目柔和,一举一动都从容优雅,双手拂拂掌心,擦掉刚刚捡起石子沾上的灰尘。
本应是最雅致不过的相貌,说出的语调却清寒的吓人。
“我说住手,娘娘听不见?”
冷风习习,他的眼神似冰冻万年的窖窟,簌簌飘落的雪花好似都凝结住了。
敢走在皇帝步前的人,身份地位应是不低。
再加上如此面生的面孔,皇后猜测眼前这位未及弱冠,年纪极轻的少年,也许正是前段时间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南朝世子。
“本宫管教自己的女儿,世子也要来插一手不成?”
“皇后,不可在世子面前失了礼仪。”连平日里没脾气的皇帝,都在此刻出言提醒,随行陪同的官员更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南朝原是南方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部落,顶多是比周围一圈小部落有钱些,地盘大些。
可五年前,族长带着突然凭空冒出的一个小儿子四处征战,吞并弱小。
小儿子的长相与大公子极为相似,再加上小主子经常给族长出谋划策,族里的人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件事。
部落渐大,自封南朝,朝堂意欲封爵安抚,没想到接下来出了件更震撼人心的事情。
小公子在接到圣旨后,与父亲密谈一夜,便无情地弑兄夺权,幽禁亲生母亲,名正言顺的接了世子之位。
现下南朝势力如日中天,几乎与汴京平起平坐,世子深得南王信任,在南朝的威望不比南王低多少,所以此次谁也不敢怠慢他,甚至连皇帝说话间都夹带了几分客气。
也正如此,刚刚宫宴上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斟酌字句,没想到皇后气急之下说了驳斥的话,众人第一时间去看裴慕辞的面色。
而裴慕辞的视线直直落在清妩身上。
清扫过的雪地难免留下冰砾,她小小的一团,那么无助的跪在冰凉的雪地里。
他突然有些后悔,没有早些过来。
五年前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重生到了九岁,他一直强压着心中的思念,努力收拢可利用的权力。
他知道只有拥有了实力,才能有带她出樊笼的机会。
但还是迟了。
赵嬷嬷曾说公主经历过的那些事,终究还是发生了,想不到这皇后居然如此心狠,能对女儿下这么重的手。
裴慕辞面色阴翳,修长的指节挑开氅衣,抱在臂间,往前走了两步。
他逆光而立,深邃的乌黑眼眸好似被银辉浸染,矜贵出尘,冬日的薄霜映在雪地里,再化作丝丝金线投在他的衣袍上,平添了几分天质自然的清冷。
许是这般谪仙的翩然模样过于迷惑心神,让人忽视了他眼底深藏的冰冷无情。
“世子手眼通天,难道连陛下与娘娘的家事都要掺和吗?”嬷嬷往前走了一步,挡在跪地的女孩面前。
公主年岁尚小,岂能无端被外臣窥了相貌?
这本是好心,可偏偏在这样压抑的氛围里做出来,就显得格外唐突大胆了。
清妩若有所觉地回头,刚好瞧见了他唇角的吟吟笑意,竟觉得有亲切熟悉的感觉。
但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面前之人,于是毫无留恋的转了身,留给众人一个摇摇欲坠的背影。
她打小便知道,体弱的女子容易让人心起怜悯,也更容易勾起人的保护欲。
裴慕辞从怀里拿出一张札纸,递到离他最近的常侍手中,“方才陛下提议的和谈书,我答应了。”
明惠帝大喜过望,接过和谈书草草扫了一眼,吩咐道:“去拿笔墨来。”
好不容易等到松口,事不宜迟,赶紧坐实了此事,免得节外生枝。反正南王说了一切事宜由世子做主,只要签了这连理合约,不怕他们反悔。
裴慕辞略带讽意地一勾唇角,踏出半步,淡淡道:“那我就要得罪了。”
还不等皇帝为首的众人反应过来,他迅速扭断嬷嬷拿戒尺的那只手,一阵破空的惨叫声响起,羲知长剑出鞘,利落的挑断了嬷嬷的手筋。
宫中向来戒备森严,但世子的暗卫就这般容易的进出宫门,走在首列的肱骨们面面相觑,一时竟都不敢说出半个“不”字。
纸笔很快送过来,胖身太监被吓得腿软,笔直地跪在裴慕辞面前,忽视了站在一侧的皇帝。
臣子们沉浸在血花飞溅而起的画面中,久久没有回神。
裴慕辞光站在那里,就如同站在广袤无垠的平原上,寂寥荒烟得只剩下挥之不去的浓浓阴霾。
羲知不苟言笑,脸上始终没有表情,平静的用毛笔笔尖蘸了蘸嬷嬷的血,递给裴慕辞。
胖太监手臂开始哆嗦,咬紧牙关也止不住的颤抖。
裴慕辞提笔,轻笑一声,“端稳。”
在场没有人敢在此时讲话,寂静如夜的空气中,只余死一般的怖人气氛。
裴慕辞恍若未查,悠然搁笔,淡淡提醒道:“怎么?陛下不愿意签?”
明惠帝嗓子里跟卡了一口痰似的,尽量避开那带着腥味的狼嚎,面色惨然地拿出金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