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霆颔首,看着她蹲下去,抬起他的腿支在脚凳上,轻轻揭起布料一角,对他伤口吹着风,温温凉凉地,力道适当地缓缓揭开去。
如此处理完腿上粘连的布,段简璧又让他伏趴下去,也作这样法子揭去了背上残留的细布。
背上的伤处好大一片,她处理的时候更细致温柔,总是不停吹着凉风,便是最后布料全部揭下,她又吹了好一阵的凉风,以缓解他的痛楚。
那风清清爽爽,温温柔柔,像下过细雨之后的春风,一层一层漫过他的背,真似一剂良药。
贺长霆平静幽深的目光忽然涌动,他猛地抓住她手腕,半抬了抬身子。
一股强劲的热潮自手腕袭来,如一只猛虎迅捷有力地扑过来,段简璧身子一颤,这情形并不陌生。
但这次,他没有继续,而是很快放开了她。
“出去吧,医官会处理。”贺长霆声音淡下去。
段简璧怔了会儿,从这语气中品出几分冷漠来,却没有说话,点点头,出了书房门,站在檐下等着医官来。
过了约莫一刻钟,医官到了,给晋王处理过伤处,留下药,交待过注意事项,又被领去别院给裴宣处理伤口。
赵七也打算去别院看看裴宣,出门见王妃还站在檐下,忙说:“王妃娘娘,您快进去吧,这天冷呵呵的,别再冻坏了。”
贺长霆闻言,眉心动了动,她竟还在这里候着?
转念想到,玉泽院的卧房毁了,她要么去睡客房,要么在他这里,无处可去。
方才,他竟没想到这一层。
他听见王妃轻轻应了赵七的话,等了会儿,她却还是没有进门来,也没有往别处去,应当还在原地站着。
他皱了皱眉,朝外说道:“进来。”
少顷,他听见门外的脚步动了,不似往常轻巧,听来有些沉重踟蹰。
段简璧进来之后关上了房门,转身看见贺长霆并没有趴在榻上养伤,仍是垂足而坐。
上身的衣裳已全部褪去,一片挺阔的胸膛大大方方袒露着,上半截巍巍峻峻,下半截沟谷相连,纵横有序。
段简璧停住脚步,低下头去,盯着地面,默了会儿,说:“王爷早点休息吧。”
贺长霆看看她,道:“你去内榻睡,我在这里便好。”
段简璧摇头:“您的伤需要好好休息,您去里面睡吧,我在外面。”
而且这高榻狭窄,根本盛不下晋王那般身形。
贺长霆没有说话,房内又陷入尴尬的寂静。
“今夜事,你们该提前告诉我。”贺长霆突然说道。
若提前告诉他,他不会冲进去,不会出意外,更不会打乱裴宣的计划。
段简璧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做。
内寝的火势那般旺盛,若真有人在里面,根本不可能有生还的希望,她没想到晋王明知无望却还不管不顾往里闯。
她看不透晋王所思所想,是在乎她么?
可他知晓真相时,并没有留她,还是让裴宣带她走。
不是在乎吧,或许只是,怕她果真命丧火中,无法跟裴宣交待?
不是在乎她,只是怕裴宣失望而已。
段简璧有些想通了,沉默了会儿,说:“是我的错,是我让阿兄瞒着您行事的。”
贺长霆又盯着她看了会儿,目光平静深邃,看不出相信与否。
淡然说道:“我竟不知,元安如此听你的话。”
段简璧听这话有些怪怪的,不像好话,但因心里有愧,并没反唇相讥。
贺长霆却仍看着她,审问般开口:“为何让他瞒我?”
段简璧隐约察觉裴宣心里和晋王已经生了嫌隙,故而才会瞒着他安排这次脱身,但这话怎能说与晋王。
她想了想,说道:“我之前几次跟您说要走,您都不愿费心安排……”
“所以你就去求元安帮忙?”贺长霆目光很深。
段简璧不否认。
“你怕我会食言?”语气很沉,劈头落在段简璧脑顶,像座高高在上的山,衬得她越发渺小。
她有什么资格去怕一言九鼎的晋王会因她而食言,真是自不量力的无谓担忧。
她没有怕过他食言,她很清楚自己没那个能耐。
“难道王爷想这样耗下去么,想做这样有名无实的夫妻,难道您就不想过正正经经的生活么?”
贺长霆的目光又暗又沉,比这寒夜还要刺骨,“你想早日,和元安,做正正经经的夫妻?”
段简璧不说话,低着眼眸不看他,过了会儿才说:“总之,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王爷要罚,就罚我吧。”不要去怪裴宣。
贺长霆心中一梗,冷道:“你放心,我许给别人的东西,断无再要回来的道理。下回再有此安排,坦白说与我,我成全你们。”
段简璧瞋目望着他,泪水在眼眶里转了转,被她生生憋回去,忍了会儿,她道:“一个东西而已,毁了就毁了,王爷又何必赴汤蹈火,受这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