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能怎么办?
难道擅作主张,亲手把王妃送过去么?
贺长霆心里忽然针扎般疼了下,像一根刺在蠕动。
彭城地处南北对峙前线,常有战事,很不太平,裴宣到了那里,忙于兵务,恐无暇照护王妃,还是京城更安全些。
贺长霆想,裴宣此去不肯带上阿璧,应当也有这个顾虑。
···
三日后,裴宣离京,贺长霆虽然腿伤不便,还是坐了牛车亲自送他出城。
段简璧相随。
因是冬日出行,此次乘坐的牛车窗子很小,还有厚实的帷帘遮蔽,车内情形,车外根本无从看到。
这是成婚以来,段简璧第一次与贺长霆同车而行,两人并肩而坐,像隔岸对峙一样,各自据守着一个角落。
车厢很宽敞,靠着后壁置放的坐榻很长,足够段简璧这般身长的人松松横卧其上,而今两人各坐一端,中间还可再坐一个贺长霆这般身形的儿郎。
贺长霆微微偏头看了段简璧一眼,不知是不是天冷的缘故,她脸色很白,交握放于膝盖上的双手也有些发白,目光无神地盯着前方。
自上了牛车,不,自裴宣说定要走,这几日,她虽住在书房,与他本就不多的话更寥寥无几。
贺长霆甚至几度想送她和裴宣一起走。
至少那样,她会欢喜一些。
这种荒唐的想法又几度被他按下。
车厢内寂静了许久,贺长霆忽然问:“冷么?”
段简璧的目光这才动了动,淡淡说:“不冷。”
贺长霆看了看她发白的手,褪下自己披着的大氅盖在她膝盖上。
段简璧不想接受这份无端好意,要还回去,一转头,撞进贺长霆定定的目光里,手下的动作就停住了。
他总是如此,一句话不说,却是一个眼神就能把人镇住,不管她有没有犯错。
段简璧鼓了鼓勇气,知自己无错,他总不能无缘无故就拿官威压她,遂拿起大氅要还放回他膝盖上。
“我不想强迫你做什么,但也不希望,如此微不足道的东西,你也要推阻。”贺长霆看着她说。
段简璧愣了愣,仍是把大氅随手搭在他膝上,淡声说:“王爷眼中微不足道的东西,于我却有千斤重,我承受不起,更还不起,不敢不推阻。”
就连她一个大活人,在晋王眼中也是一件可以许出去的东西罢了。
贺长霆沉默看着她,听出她又在置气,言语之中似有所指。
“你到底在气什么?”战场上,贺长霆可以轻易看透敌人的奸计,朝堂上,也能轻易看透父皇和朝臣的所思所想,唯独对王妃生气,他看不透。
她就算因为裴宣要走而伤心,依她的性子,却也不至于迁怒在他身上。
两人闹得不愉快,还是失火当日,他告诫她别再蛊惑裴宣犯错,都已经过去这几日了,她还在生气么?
放火脱身如此危险的事,她让裴宣瞒着他私自行事,他说不得么?
她看上去不像如此蛮不讲理的人,可若不是因为这个,她还能因为什么生气?
贺长霆想不透。
他从未遇见过如此棘手的事。
他看看还回来的大氅,猛地往旁边一掀,大氅宽大,直接绕过了段简璧膝盖,贺长霆长臂往前一伸,自她膝弯下将大氅另一端扯过来,两端交叠抓在手中,那大氅便像一条厚重的绳索,牢牢缠绕在段简璧膝盖上,连她双手也缠了进去。
段简璧瞋目瞪他一眼,双手要掏出来,贺长霆松开一端甩过她膝弯去,又在她膝上缠了一匝,将她欲要挣脱的双手牢牢缚在其中。
段简璧彻底动弹不得了,只怒目望着晋王。
贺长霆偏
过头不看她,手中抓着大氅,微微用了些力气,把人拖到坐榻中间位置一些,离开那寒气最重的车壁。
如此情状行了一路,出得城门时,段简璧双膝发热,双手也暖融融的,连带着身上的寒气都降了些。
她有时也看不透晋王,左右没打算与她长长久久,又何必在这种小事上给她一些出乎意料的温暖?
如今这温暖于她而言,不是夫妻温情,而是负担,她无力偿还的负担。
因那一场火她已经背上了债,书房里新安置的东西,绣娘新裁的衣服,桩桩件件,在晋王眼里微不足道的东西,于她而言都是千斤重的债。她不知还要背多久才能脱身,只盼着晋王别再给她负担。
他眼中的一粒灰尘,落在她身上就是一座山。
她曾以为这场大火之后,她能和裴宣轻轻松松地生活,裴宣说过会继续效忠晋王,报答他的义气,可现在一切都变了,裴宣这一走,所有的债便都落在了她一人身上。
原来看上去那般可靠的阿兄,也是靠不住的,也会像晋王一样,随时将她让出去。
她再也不要相信阿兄了,她只能靠自己。
段简璧心不在焉地盯着遮在窗子上的帷帘,忽觉一阵寒风袭来,帷帘向车内扬起,一只飞矢若流星穿进来,自她眼前掠过,一头扎进对面窗子的帷帘,又穿透出去。
而在帷帘飞起的刹那,贺长霆已扯着大氅将她拥在自己身旁,牢牢护住。
“有刺客!”傍车而行的赵七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