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沉静了片刻,贺长霆开口回答她的问题:“八岁那年,林姨教我的。”
他看着她转过去的后脑勺,声音更添了几分温度,“也就是你母亲。”
段简璧转过头来看他,“我母亲?”
她想听一些母亲的事,她很早就想知道自己母亲是个怎样的人,但她不敢问姨母,怕姨母想起旧事伤心,也不敢问哥哥,怕哥哥忆起母亲更加难过。
母亲对他们而言,一定是太过美好又太过痛苦的回忆。
或许这记忆,对晋王而言没有那么痛苦,他能够心平气和跟她说一些母亲的事。
“你还记得我母亲什么模样么?”段简璧期待地望着晋王。
贺长霆点点头,却没有立即开口,他不知道要怎样形容林姨。
想了想,他说:“你很欣赏怀义郡主?”
段简璧点头,自愧不如:“怀义郡主那么好看,还有才华,谁会不喜欢呢。”
贺长霆道:“林姨比怀义郡主好看,也比她有才华,我听母亲说,当时的太子伴读,文采都比不过她。”
段简璧欣喜地“哦”了声,“当时的太子伴读是谁?”
贺长霆犹豫了下,最后还是说道:“你父亲。”
段简璧愣住,眼神暗淡,没有再说话,不想继续谈论这事了。
她捧着茶,很快喝完,随便寻个借口起身要走,走出几步,将要开门,听身后人说道:“若没有那些祸事,你也可以成为怀义郡主那样的人,甚至比她更优秀。”
段简璧顿住脚步,垂眼站着,心中自是有些难过,母亲是那样出色的人物,她却平平无奇。
贺长霆也站起身,走近她,在她身后半步远的位置停下,温温地说:“才干学识,不过是日复一日的积累,你若想学,什么时候都不晚,没有必要如此自惭形秽。”
顿了顿,他又说:“学不好也没关系。”
碾着手中的茶盏,淡淡道:“茶再好,不能当饭吃,不如酪粥,能慰饥肠。”
段简璧扭过头看他,虽明白他是好意,但想起他前段日子讥讽自己笨,气不过,遂道:“怎会没关系,我若有才干学识,想的计划不就能天衣无缝,不至于错漏百出,还要让王爷帮我谋划安排了么?”
贺长霆本是一番好心,没料到她会如此牙尖嘴利,竟把旧事翻出来,伺机言语刻薄他。
沉默了会儿,见她神色虽无变化,目中颇有些沾沾自喜,想了想,仍是面色无波、语气淡淡地说:“没有才干尚如此难以管教,有了才干,岂不是要上天入地。”
段简璧眉心微颦,却是没再与他言语来往,开门要出去,又听晋王道:“林姨的忌日快到了,到时候我与你一起去祭拜她。”
段简璧诧异地看了看他,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了,他竟还记得母亲的忌日?
母亲的忌日在腊月初,腊八的前两日,天寒地冻,又落了一夜雪,地上积了一掌深的雪,不宜行车,只能骑马。但段简璧来了月事,本就腰酸腹痛,若再骑马,还不如徒步前去。
贺长霆吩咐赵七去备马,手里拿着一件宽大的斗篷,足够将一个女郎完完整整从头到脚包裹其中。
段简璧知道那是给自己准备的,说道:“我不骑马了。”
贺长霆一愣,虽未说话,眼睛却直直看着她,等她给一个合理的缘由。
“我身子不适。”段简璧有些难为情,小声说了一句,便要徒步出门。
“娘娘,奴婢陪您。”本来若是骑马,碧蕊不便跟去,现下段简璧决定徒步,碧蕊自然要跟着。而且经这段时日,碧蕊看得很清楚,王妃娘娘再不是那个能叫十二姑娘随意欺负的主子了,她用心侍奉,将来定有厚报。
“你不必跟着。”贺长霆阻下碧蕊,接了赵七递来的缰绳,牵着马大步出门,很快追上段简璧,直接把斗篷往她身上一套,掐起人的腰便要往马上放。
段简璧抓着他双臂,紧紧并拢双腿,不肯上马。
宽大的斗篷滑下来,将贺长霆也遮进了其中,两个人就这样一个高举双臂,一个被凌空托着,罩在厚实的斗篷里,像是光天化日在偷偷摸摸做什么坏事。
“我不舒服,不能骑马。”段简璧急说。
贺长霆道:“如何不舒服,骑慢点也不可?”
段简璧摇头,“不可。”
贺长霆定定看着她,“到底如何不舒服。”
段简璧抿唇不语,拍拍他手臂,示意他放自己下来,她感觉那里有些不对劲。
这样的姿势,贺长霆离她很近,厚实的斗篷又圈隔出一个窄狭密闭的空间。
忽而,他轻轻吸了吸鼻子。
如此干净的雪天,任何一丝异味都不容易隐藏,更何况,贺长霆对血腥味向来敏感。
他又吸了吸鼻子,确定心中一个猜测,抬头,见段简璧因他突然的吸鼻子脸红了。
贺长霆看看她腰,段简璧又羞又恼,却也不敢有甚动作,怕欲盖弥彰。
贺长霆又回想了片刻,好像她方才总是有意无意去揉后腰,很不舒服的样子。
男人没再追问,仍是不顾她意愿将人放到马鞍上,只是不似平常跨坐,而是由着她双腿并在一处,侧面而坐。
这样坐是方便些,但不够稳当,容易失衡跌落。
这担忧在贺长霆跨上马时就不存在了。
他似一堵高墙,将女郎圈在其中,密实地透不进一丝风来。
虽隔着厚厚的冬衣,段简璧却似能感受到咚咚咚的心跳,明快有力。
她挣了挣身子,试图离开他胸膛一些,被他双臂一紧,结结实实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