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就在他胡思乱想了起来时,薇洛的声音也忽然就变得柔软起来,“我好想可以再听听你弹琴,就像以前一样坐在你的旁边,你弹琴真好听,什么都不痛了……”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又低声哽咽道:“喔,妈妈……”
阿莱西奥原本以为,这也会是一段无关紧要的胡话,很快就会过去的,可是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她在这方面却忽然铁了心,一直在那说念叨着要听妈妈弹琴。
阿莱西奥甚至有心思幽默地想,看来她的梦境能造出一个虚假的母亲,却不能造出美妙的琴音,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她自身实力欠缺的原因。
她喜欢音乐,但显然毫无音感可言。
他不希望她做梦都会感到失望,叫来了管家便道:“搬台钢琴到门口来。”
对方愣了愣,几乎想问他,什么?!
但面对命令,一个仆人从不应该说多余的话。只是,他的心里还是难免会感到疲惫,因为这位小姐搞出来的一大堆事,他们这群人一整天都没有好好休息,结果现在又要搬什么钢琴?
他们就不能安分一点?好好睡觉?
搬就搬吧……谁让他没当主人的命。
最后,在管家的指挥下,几个男仆小心翼翼地把一台钢琴搬到了薇洛房间外的走廊上。
阿莱西奥不知道该弹什么。
他从来不是一位钢琴家,对他而言,他能懂得欣赏音乐就已经足够了,他不需要做个太优秀的表演者。
他考虑了好一会儿,最终非常轻柔地弹奏起了一首圆舞曲。
一开始仍有些不顺畅,但很快,音乐就自然地流淌了出来。
他就这么静静地弹奏了一两个小时。悲伤、快乐、甜蜜、忧郁等等,各种各样的作品,他能想到的都弹到了,直到他根本弹不动了。
圣母玛利亚啊,他可能从搬出育儿室以后就再也没弹过这么久了!
然后,他看了看卧室里。
她一动不动地躺着,看起来变得安稳多了,就仿佛根本没有遭受过那些痛苦与高烧。
他松了一口气,走到她身边,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他吹熄了蜡烛,准备让自己去在沙发上睡一小会儿。毕竟他真的快被她折磨死了,必须安安静静休息一下才有精力去应付她的神通。
结果,他才刚眯着,就听见在黑暗里忽然传来了一阵细弱的抽泣。
他立即就清醒了。
她这是又做什么梦了?
还不等他思考自己究竟要不要忽略身体的抗议,再爬起来好好地扮演一下她的妈妈,就听见“咚”的一声,显然是有人摔了。
他吓得瞬间生龙活虎,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在床上好好待着?”他问道,在黑暗中向床边走去,将她抱回原地,然后,随着火石和火柴发出刮擦声,火绒点亮了她满是泪水的脸,他就在她湿漉漉的目光里,心疼地重新点燃了一支蜡烛。
“你是做噩梦了吗?别怕,我在这。”
“我醒来没有看见你!”她指责他道。
“我的眼前只有一片该死的漆黑,你不该不在我的身边,你总是在我身边,推都推不开,我以为……我以为你终于决定放弃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不在乎我了,我被你扔掉了。”
一时间,阿莱西奥几乎是震惊地看着她,随后他手忙脚乱地把她拉近,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是个肢体如此不协调的人。
他摸着她的额头,探了探她的体温,无奈道:“你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你明知道那根本不可能。”
“我给了他一枪,我不应该那么做的,不是吗?我可能会害死他,他是你的亲人,不,你把他当成家人,你非常在乎他。而且我一辈子都脾气很坏,不受控制,现在你该意识到这一点确实是事实了,你理应生我的气。”
“除了里卡多,我没在生任何人的气,不,事实上,我还在生我自己的气,这全是我的错……”
经过了她枪击里卡多的事之后,他终于也反应了过来,她显然就是里卡多之前在路上调戏的那个坏脾气姑娘,她是被里卡多给吓到了。
他早就应该去注意到这些巧合,可毫无缘由的,他愣是令自己忽视掉了。而现在因为他忽然之间的失智,那不知悔改的里卡多挨了一枪也就算了,她也生病了。
他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道:“我很抱歉,真的,我总是太过于自我中心,我知道我实在不应该去奢求这个,但你可以原谅我吗?”
她快速地点了点头,试图忍住抽泣,但最后听起来像是一声嘶哑的呜咽。他温柔地拂去她脸上的头发,用嘴唇轻触她的额头,让她停止颤抖。
“七十个七次。”她说。
“什么?”阿莱西奥愣了愣。
“不是到七次,乃是到七十个七次。”
他这才明白,这是《马太福音》中耶稣的教诲,意味着不要计较原谅人的次数,不管别人多少次要求原谅,只要真诚,就应当原谅。
她在说,只要他道歉,她会无限次地原谅他。
“别离开我。”薇洛继续道,“我就连一分钟都无法独自在这黑暗中待下去,我害怕,非常害怕。”
他几乎想要流泪,他只能用将她又抱紧了一些的动作,努力抑制住了它:“永远不会。”
她这样子令他感觉非常陌生,可是却也如此美好。除了偶尔流露出来的几分柔软,她过去总是那样,背挺直,头抬起,双手紧握,紧闭心扉,仿佛随时准备要和他干仗。她的骄傲就是她唯一重要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去相信这一切并不只是她发烧的后遗症。
他本还想要再对她说一点什么,比如他脑子里正在浮现的那一万行足以使莎士比亚相形见绌的情诗,比如他准备为她做下的一万个承诺……
但令他难免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她已经迅速地又睡着了,而这一次,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她感到平静,她没有再说什么胡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