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煦蹙起的眉梢忪下,捕捉到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愠怒时叩着玉石的指节滞了下,脑海中浮现过沈聿白的身影,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呷着茶水的苏霄挑眉看着这一幕。
多日前遇见秦桢时,他是惊艳的,浅薄的情意从容貌而起,也想要和她进一步接触。
谁知不过半日,就听到了那些个传言,方才知道秦桢就是那位传闻中的沈家少夫人,撩拨起的心霎时间落下,他对秦桢的情意,尚且无法接受她曾是他人.妻。
不过叶煦倒是接受了这点,苏霄还是佩服他的。
苏霄不疾不徐地把玩着手中的娇小茶盏,于他而言利益面前一切都是虚无缥缈之物,有事相求于叶煦的他也不介意帮一把,扬唇笑道:“叶兄这些年多停留于京中,我本以为是京中的美玉夺走了他的心弦,后来才知晓原来叶兄是心有所属。”
不大不小的嗓音莹莹环绕于静谧空中。
灼灼眸光落于毛料上的秦桢怔忪须臾片刻,全当不知他在说什么的观摩着那些个玉石。
不做隐藏的心思忽而被挑破摊开,叶煦心中静了一瞬,看向没有任何反应的女子,神情中滑过些许失落,却道:“是被京中美景乱了眼,再者京外甚是危险也不想再冒险行事。”
“也不知是谁和我说过,京中闷得很,可不比走南闯北来得有趣。”苏霄可不听他这一套,也看出秦桢似乎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想来又是郎有情妾无意之景,也就不再缠着话题,继续道:“再者说,要是身手利落敏捷的你都觉得危险,还要其他人如何在外存活。”
听到最后的话语,秦桢不禁微微抬眸,对上叶煦摩挲着茶盏的指腹,他指腹停顿了须臾,下一瞬,一道簇着光的视线落在她的背脊上,似乎是想要看清她是什么神色。
其实若不是苏霄,她还不知叶煦身手好呢。
不过想来也是,走南闯北的男子,怎不会武功。
见秦桢似乎并不在意他们言语,叶煦心忪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发闷,不想在她跟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悠悠然道:“我听说岩柿又回到你自己手上了。”
“嗯。”不甚在意的苏霄颔首,笑了下,笑意不达眸底,“它在外漂泊三年,也该回来了。”
秦桢心生疑惑。
岩柿在外的市值早已不似三载前那般悄无声息,且又在私人买家的手中珍藏多年,能够再回到工匠手中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也不等她疑惑多时,就又听到苏霄道:“也不是什么值得珍藏的玩意儿,买回来砸着玩。”
秦桢不由得微愣,“砸着玩?”
苏霄颔首,没有解释其中的缘由。
不过神色中的落寞倒是一闪而过,不见得是不心疼的。
秦桢也是工匠,只消稍稍看一眼就知道岩柿的做工需要耗费上整整一年的工期,没有人是会浪费一年的时间制自己不喜欢的作品,就算造出的成品再不好,也不会随意将其砸毁。
更何况岩柿不是骇人之作。
但这也是外人的事情,秦桢也只是心中惋惜了刹那,不多言。
小坐一盏茶的时间,就寻了个由头离去。
用来静心的玉石适才也已经瞧过,秦桢心知璙园中不会有苏霄手中那般好的毛料,看过好的就很难对其他的上眼,是以也没有去后院,而是领着闻夕离开璙园。
踏入车舆的刹那间,秦桢紧绷的身影悄然松了些许,有力无气地倚着身后的蓬松软榻。
她掀起窗柩珠帘帐幔,凝神望着远处将将隐下的斜阳,浅薄夕阳与漫天的粉白天空交相辉映,耳畔是人来人往的交谈声,时不时地响起街边商贩招呼客人的声音。
撑着心神坐在璙园须臾的秦桢现下只觉得疲惫不已,眼眸被夺目的血色刺到,刺得她瞳孔颤了下,手倏地一松,珠帘垂落敲打过车舆荡出阵阵清脆响音。
叮铃作响的珠帘渐渐地唤回她飘荡的思绪。
望着珠帘上颗颗泛着微光的珠子,秦桢疲惫地揉捏着眉心,沉沉地叹了口气,和沈聿白的对峙耗费她极大的心神,也令她陷入怪圈之中。
沈聿白的疯,是她从未见识过的。
多年前谁人不言国公府世子乃高山之上的谛仙,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他入仕之后,谛仙之说渐渐地消失无痕,提起他时无不惊诧于他的雷厉风行,言语谈笑间便可扳倒盘踞朝中多年的大臣,且不留情面。
尚未嫁给沈聿白之时,秦桢某日和他们兄妹俩出府,就曾遇到一位鬓角全白的五品官员跪在舆前,求着沈聿白放过他那年少不懂事犯了大错的幼子。
沈聿白只是淡淡地撇了眼,领着她们俩头也不回地离去。
额头撞击地面震起的涟漪惹得秦桢忍不住回眸看了眼,将将瞧见满地血色之时眼眸被一双手覆上,他似乎是看出她眼中的不忍,不多时,耳边响起他清漠无垠的嗓音。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的儿子强抢民女抛尸荒野,若是放过他又有谁来替那位姑娘申冤。”
秦桢闻言眨了眨眼眸,纤细睫毛上下滑过他的掌心,大掌停顿须臾落下下去。
“可若是有一天他心生报复之心,你岂不是有危险。”
收回手的沈聿白笑了下,道:“桢桢,对他人仁慈才是对自己残忍,被玩弄于掌心的猎物自然会反扑,但就算不玩弄,也不见得他就会乖乖地顺从,不做扑来之举。”
年幼的秦桢尚且听不明白他话语中的意思,也不明白不被猎人逗弄的猎物,怎会扑向猎人,但彼时的她并没有多想,只是担心地看着他。
随着先帝的重用沈聿白所遇到的这类事情越来越多,最初时秦桢偶尔能够从他给小舟送来的信中感受到他的迷茫,可后来他提起所遇困惑之事越来越少,信中都能够察觉到他的平静。
秦桢渐渐地明白,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也践行着‘对他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的忠告。
而这道忠告,最终也落到了她的头上。
就算如此,秦桢也不觉得沈聿白这是疯了,心中明白他只是按照他认为正确的路去走,按照正确的做法去做,这不是疯狂,而是他的品性。
她受不住,自然就走了。
可谁能想到,再次相遇时,他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或者说对外他依旧是众人眼中的霁月光风的内阁重臣,对上她时却是不可理喻的疯子,秦桢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也不觉得这代表着自己在他心中和别人是不同的,只觉得累得慌。
过往的记忆不美好,她不愿再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