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亨泰正在审阅吏部送上来的添补朝廷官缺的方案,闻听询问,察觉注视,亦是放下笔抬起头。
他稍作复盘,皱眉开口道:“庆阳府哪来的边民、边军为所?北边是宁夏后卫、榆林卫拱卫陕西道北大门,治下安边所亦是由陕西行都司衙门调拨粮草物资。他们哪来的脸!”
第一日入值文渊阁的任亨泰,不知不觉隐约之间,已经有了帝国文官掌总的威严。
高仰止还在思考着任亨泰的提点,以及可以算作是官场上的教导。
解缙则是面带微笑的看向一旁的白玉秀:“将陕西道近来奏请的奏章取过来给他。”
任亨泰则是继续提点道:“朝堂上的不容易,地方上从来都不会考虑。朝廷需要顾虑整个天下十四道的府县,地方上却只要顾好治下即可。能从朝廷多要一分,他们就能过的更好一些,也更能出政绩。这个时候,朝廷就要有明眼,要知晓地方上一样样的根底,不能别他们一道奏章就给蒙混过去了。”
这是经验之谈。
高仰止拱拱手,算作是全都记下了。
这时候白玉秀已经是从一旁的案牍架上,取来了陕西道去岁至今的各种奏请奏章,送到高仰止面前。
他甚至是细心的将几份庆阳府及周边府县的奏章单独分了出来。
高仰止接过奏章,几份看下来,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庆阳府这是上下都一个样?三月一奏请,这是要作甚?”
解缙轻笑一声:“无他尔,叫苦也。不管到底苦不苦,总是要让朝廷知道他们是苦的。”
任亨泰眉头皱了一下,摇头道:“票拟批注吧,钦天监那边前些日子提过,今年冬天大概是有严寒,折三成准请,以备不时之需,若无事,则可就地解送边军使用,陛下允准之后,即报于陕西行都司知晓。”
说完之后,任亨泰停顿思索了一下,侧目看向对面的解缙。
“春风,任阁此言方为持国,日后当多学多听。”解缙轻言细语,谆谆教导。
高仰止从善如流,提笔将任亨泰的票拟意见一字不落的书在了庆阳府环县奏请奏章之上。
随后,三人便继续票拟奏章。
诸多国事还需要在京中所剩无几的官员入宫前,一一票拟完毕,送到圣前。
白玉秀和王信陵两人叫了文渊阁这边的小吏上前伺候,两人便默默的退出正堂外。
“学长,您说先生为什么要拱手相让文渊阁的头把交椅?这文渊阁分明就是先生最先走进来的。”
到了外头,王信陵瞧着四下无人,便在角落里皱起眉头与白玉秀为先生打抱不平起来。
白玉秀面带笑容,他对这个接了自己在通政使司衙门空缺出来的官位的学弟很是满意。
白玉秀轻声道:“先生在文渊阁数载,这是不争的事实,可在朝堂之上呢?任阁老是大学士、礼部尚书,陛下要他进文渊阁,难道是要他落于先生之后?如此,国家规矩何在?”
王信陵却是撇撇嘴:“那也该是翟部堂入值文渊阁才是,偏生就是礼部这位来了。”
“陛下……或者说是……”白玉秀明显的停顿了两次,终究没有说出口,而是转口道:“任阁老那一日在午门前的慷慨陈词,大概才是他能进文渊阁的原因吧。”
年轻的知事官心中还是不忿,大概是觉得自家的先生才是天下第一的一样。
白玉秀抢在学弟之前,将其到了嘴边的话给按住,开口安抚道:“你要明晓,朝堂之上不一定比的就是位子坐的高低。便说如今这文渊阁里,你能说就是任阁老一人独大,事事以他为主?若是如此,高仰止便不会在今日,没有旨意的情况下,就能提前入值文渊阁了。”
王信陵忽的安静了下来,少顷之后眼前闪着亮光。
等他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是露出了一抹笑容:“宫里是要在文渊阁里保持平衡!任阁老掌总文渊阁,但有先生和高学长在,便不可能让文渊阁成为一言堂。而先生和高学长又有殿下信重,朝廷里的事情亦可放心。”
白玉秀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还有一样事,你大抵是忘了。”
“还有一样事?”
年轻的知事官脸上露出了茫然。
白玉秀解释道:“朝廷如今要推行新政。而新政起于何处?看似任阁老是总领文渊阁,但新政之下,他肩上的责任和担子又会有多重,你可曾想过?新政推行,天下会有多少骂声起。
今日文渊阁里,先生和学长那般礼待任阁老,便亦是知晓此间之事。说是敬重,倒不如说是先生和学长对任阁老的感谢。”
王信陵嘴巴张开,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白玉秀伸手指点在王信陵的额头上,轻笑摇头道:“你当春风学长不知庆阳府的事情?
数月前,朝中诸多奏章,都有抄录,送往春风学长处,这是太孙殿下的意思。早前,便已经有了今日文渊阁的事情注定。
你我二人,在先生和春风学长跟前,还有许多要学的东西啊。”
白玉秀最后一声感叹。
似乎是在表达自己的官场经历浅薄,又似乎是在感慨着自己何时,才能如春风学长一般,从帝国最年轻的封疆大吏,一步跨进文渊阁里。
王信陵眼神已经彻底迷茫。
此刻所有的听闻,实在是让他一时间难以消化。
最后,只能是带着一丝纯粹的憧憬,转头侧目看向那窗纸后面,朦朦胧胧的文渊阁正堂。
……
拂晓初升。
应天城里新的一天缓缓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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