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争中学习战争?”陈与义默念了一遍这句话。“观察这话说的好奇怪。二三十年前,金人跟野人差不多,又怎么懂得打仗?不过是悍不畏死,一时难制罢了,跟他们有什么好学的?”
王宵猎道:“就只是悍不畏死?若只是如此,被金人十几年灭掉的大辽,又该是多冤!本朝灭于金人之手的数十万大军,又是多冤!败了这么多仗,若还这么认为,那是要有多笨!绝对不能轻视自己的敌人,不然要吃苦头!此次大战,我让你选一些读书人,你选好了没有?”
陈与义道:“已经选好了,不知观察有什么吩咐?”
王宵猎道:“读书人的毛病,是对一件事明明不知道,却强以为知道,并指手划脚。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为知也。这句话,偏偏就是读书人搞不明白!此次你带读书人,随我一起去陕州参战!不需要你们出谋划策,只要你们记下来所看见的,所经历的,把战争过程记录清楚就好。你们在战场上的记录,就是后来人学习的资料。不要像有些大臣一般,明明对战争一无所知,却在朝堂指天说地。他们所谓的计策,有什么用处?徒惹人笑!”
见王宵猎的神态很严肃,陈与义不敢再说,只是拱手称是。
看着陈与义,王宵猎语众心长地道:“现在什么时候?外敌压境,天下十之七八被其荼毒。明明是每个人都知道,需要每一个人站起来,与金军血战到底。可是怎么站起来,怎么组织,怎么与金军作战却没有人能说清楚。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就是因为我以前不知道。比如说,金军到底是怎么组织?便如我们的指挥,或者后来的将,金军对应的是什么?有多少人?将领是如何选取的?上战场时,一个战兵要带多少个辅兵?金军的后勤辎重,是怎么征集运输的?在战场上,金军是怎么组织的?怎么指挥的?他们怎么使用步兵,怎么使用骑兵?是步兵人多,还是骑兵人多?诸般种种,谁能够说清楚?”
陈与义一时间愣住。这些知识,王宵猎不说,这个时候哪怕有人想关注,也不会如此详细,如此成系统。但仔细一想,不知道这些,战争就会显得很盲目。
王宵猎看着众将,道:“从战争中学习战争,包括许多内容。不但是包括要了解敌军,了解敌人的长处和短处,哪些我们要避免,哪些可以学习。还包括对我们自己军队的了解,哪些训练针对敌军是有效的,哪些没有用,又有哪些错了。还要学习,怎么利用我们的长处,怎么利用敌人的短处,以己之长击敌之短。战场上的方方面面,都要在战场上面学回来!”
一时间,众人都没有说话。与其他人相比,王宵猎特别注意教育与学习。从带兵开始,只要一有机会,便就向其他军队学习。到了汝州,逐渐稳定下来,便就办各种学校。这种学习的精神,逐渐开始感染属下。只是,这里面的意义,却没有几个人想明白。
作为民兵,缺少军事知识,缺少系统训练,怎么快速适应战场?最好的办法,就是学习。而且不只是民兵如此,真正的军队同样需要如此。一旦不会学习了,这支部队也就危险了。
反辽之前,金朝确实很原始,某种程度上还位于原始社会。但是,这并不表明金军的军事思想就是落后的。在很多方面,金军的军事思想比辽朝先进,比宋朝更加先进。仅仅凭着悍不畏死,凭着他们军纪森严,就能在数十年时间,连破两个大国,怕不是在说笑话!
从秦一统六国,汉朝建立,一千余年的时间,大一统的中国军事思想不是一直向前发展的。从中晚唐以后,中原面对周边的游牧政权胜算不高,不只是游牧政权发展了,同样中原也落后了。这种落后是从军事思想,到军事制度,到作战思想,到士兵素质,全方位的后退。
总有人以为,历史是向前发展的,后来的总是比较先进。再上中国在意识形态上,特别注重历史阶段的进步意义。封建社会方方面面比奴隶社会强,所以取代了奴隶社会。资本主义方方面面又比封建社会强,所以资本主义取代了封建社会。实际上,历史不是那么简单。
意识形态在某些时候,有些类似于宗教信仰。实际怎么样不重要,我认为怎么样才重要。对历史的解读,很多时候是为意识形态服务,并不注重于历史的真实。
只从军事理论讲,单纯的组织、指挥、作战等方面,分析这个时候的军队,金军实际上是大大优于此时的宋军的。而不是像某些人认为的,宋军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将领懦弱,朝廷没有战的决心,很多大臣想和,甚至有汉奸。如果军队占上风,前线连战连胜,求和的声音自然会很快消失。
正是从这个角度,才能认识到历史上的岳飞有多么伟大。岳飞不但是名将,而且直接改变了宋军的组织和指挥,获得了对金军的正面优势。
想战胜金军,固步自封是要不得的。必须在战争学习战争,形成新的军事知识。用新的军事知识彻底改变军队。脱胎换骨的军队,才能换得对金军的军事优势。
第196章 危急时刻
元旦的早晨,守岁的人们昏昏欲睡。没有睡意的孩子,挤在一起讨论着昨天晚上鞭炮的热闹。以前只见过烟花,却没想到还有这种大动静的东西。
东方还没有露出鱼肚白,一支队伍就在凌晨的浓雾中出了新野城。
到了城东,一千骑兵早已等候在这里。张均上前,清点将领,约束队伍。一切整顿好了,回来向王宵猎唱诺。道:“末将张均,奉制置使令,帅一千骑兵在此听命!”
王宵猎看着面前的军队,一时之间有些激动。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带着三千部下,越过鲁山关进入了邓州。一年之后,就有一千骑兵可以远征。说起来,好似是神话一样。
理了理思绪,王宵猎上前朗声道:“诸位都是良家子,愿意抛家园,离父母,到这里参军,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保家卫国,赶走金虏,还我汉人的大好河山!你们参军一年有余了,在新野这里,不知道受了多少辛苦。为什么要吃苦?因为平时多吃苦,战时才能少流血!现在北边八百里,娄宿正率数万大军围陕州。自金军蹂躏中原,李观察与好儿郎收复陕州,至今快要三年了。三年时间,李观察历数百战,不知杀了多少金虏,金人恨他入骨!双拳难敌四手,金人兴数万大军围陕州,必欲置李观察于死地!陕州已经守了一个月,粮草已尽,官兵疲惫不堪,很难坚持下去了!”
微风吹过,卷着清晨的薄雾。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们不去救援,陕州很难守住!一旦失了陕州,则关中就门户大开!金虏可长驱直入陕西,窥伺川蜀!蜀地一失,金兵顺流而下,天下难守!置此危急存亡之秋,你们急趋陕州,助李观察牢牢守住那一座城池!我带大军紧随你们,与金军在陕州决一死战!”
王宵猎的声音停下来,周围好似有回声,在天地间飘荡。
一千骑兵,同出一声,高声称诺。
一声号角响起,随着鼓声,张均向王宵猎叉手告辞。带着一千骑兵,向西方而去。邵云走在队伍后面。骑马到了王宵猎面前,下了马,一揖到地。之后没有说话,上马急驰而去。
看着队伍慢慢消失在了浓雾之中,王宵猎觉得自己眼角有些泪花。近两年来,自己只想着跟金军好好打上几仗,让他们看一看,中原汉人是不是那么没用。到了今天,终于有了战斗的资本。
一边的汪若海道:“制置,大军已行,我们回城去吧。”
王宵猎点了点头,拨马向新野城去。
进了衙门,王宵猎留下汪若海与解立农,让其他人回去休息。
王宵猎看着两人,道:“两日之后,我也要带着大军出发,这几州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
汪若海道:“观察能排除万难,带大军救援陕州,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说实话,邵云来的时候从邓州经过,我并没有想到他真能求到救兵。从几百勤王兵发展到今天,观察并不容易。这一年来,观察日夜操劳,日子过得却是极为节俭,大家都看在眼里。此次去陕州,观察带了几乎所有可战兵,算是倾尽全力了。似此壮举,此时有几个人能做到?且受在下一拜!”
说完,汪若海起身,向王宵猎行礼。
王宵猎急忙扶起。道:“此事我想了又想,有无数不去陕州的理由。可是到最后,终究是下不了置身事外的决心。今天失一个李观察,明天再失一个赵观察,如此人物天下间有几个?人人自保,只想着保存实力,到了最后就是一个都活不下去!今天我救陕州,明天就可能有人救楚州,如此大家守望相助,才能防住金人,才有可能最后获得抗金的胜利!”
汪若海道:“似观察这般胸襟,才是做大事的人!”
王宵猎让汪若海和解立农都坐下来。道:“我带大军去陕州,唐州必然不太平。桑仲本来是西军小校,老于军伍。乱军之中,收集人手,去投到宗元帅麾下。此人善于笼络人心,与一般的贼寇不同。他知道了大军离开的消息,很可能会去攻唐州。”
解立农叉手:“观察放心,末将守唐州,必然无事!”
看着解立农,王宵猎沉声道:“我再三告诫你,桑仲来攻,死守城池,不可出城与他作战。你知道为什么吗?”
解立农摇头:“末将才疏学浅,实在想不明白。桑仲兵马不多,我有数千兵,不必怕他。”
王宵猎道:“正常两军相遇,我也相信你不必怕他。可现在大军外出,难免人心浮动。交战时你稍有失手,必然会流言四起。我大军在陕州,最怕的就是后方不稳。你在唐州坚壁清野,让桑仲到了也抢不到粮草,时间一长,他自然退走。如此后方不动,前线的大军才能安稳。不管桑仲怎么样,只要我的大军一回来,那就不值一提。那个时候再派你去,与他一决雌雄。”
说到这里,王宵猎叹了口气:“作战最怕两线开战,很难周全。要救陕州,对桑仲就让一让。你一定要小心谨慎,压住心中怒气,不要误了大事!”
陕州城楼,李彦仙看着城外如蚂蚁一般的金军,神色自若。面前案上,一张长弓,一壶酒。持长弓射杀一人,则饮一杯酒。
宋炎放下劲弩,活动了一下胳膊。看城外的金军开始犹豫,不似先前攻得那么猛烈,不由暗暗出一口气。到了城楼,向李彦仙叉手:“观察,观今日金军,比往日多了许多。”
李彦仙道:“前几日听人说起,自元旦起,娄宿把部下兵马分为十部,日轮一部攻城。到了旬日则并力来攻,期以三旬破城。今天初十,正是金人并力攻城的日子。看来传言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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