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倏尔闪念,雅予轻轻握了拳,望瓦剌、鞑靼水火不容、永世不相合,望他兄弟大业无果而终……
“哎呀!主人!您怎的不等奴下就出来了,要受风了的!”
人尚不见,就听得尖尖的小声儿从身后蹿了出来,不待雅予回头,一件狐皮大氅已是暖暖和和地披在身上,转身绕过来个小丫头踮了脚轻轻给她把帽子带好,系好带子。小丫头名叫拉嘎,十三岁,是娜仁托娅送给她的小家奴。原本还要再多几个,可雅予不肯,这家奴的意思可比不得曾经的使唤人,除非被主人卖掉、打死,否则一辈子都要跟着她。她哪里敢受这许多,只挑得这一个,小丫头模样周正、手脚利落,最当紧的是那双眼睛清灵灵地透亮,看着就人莫名贴心。
“主人,身子才好些,这么不当心着,再病了奴下可该死了。”看主人面上含笑根本不当回事,拉嘎有些不乐意。
“小小年纪总是病啊死的,”雅予戳了戳小丫头的额,“多不吉利。”
“是是,奴下该……”想赶紧应下主人的话,可“死”字没出口拉嘎就咽了回去,憋了脸。主人什么都好,人好看、脾气也绵和,从不训斥人,只一条规矩:最讲吉利。在她跟前儿是说不得天阴日子沉的话的,每日都要高高兴兴的,都要说好。下雪有下雪的好,刮风有刮风的好,不能说难,不能叫苦。刚见着她的时候站都站不起来,每日除了药也吃不下什么,可那脸上却总是带着笑,有点精神就想撑起来走,一天到头总像是盼着什么,一个人养病的日子也过得急急的。说来也怪,许是老天神佛当真应了这吉利,眼见着就好起来。这可不就是奴仆们的福气?遂搀了雅予的手臂,虔虔诚诚的,“主人,奴下往后再不敢了!”
雅予笑笑,“走,今儿不歇晌了,咱们往前院儿给夫人请安去。”
“是!”
主仆二人出了小院拐入甬道一路往前去,雅予住的是府中居留客人的小院,虽说是客房实则是娜仁托娅特为从鞑靼远道来探望的亲人留备的,卧寝更是她为自己的额吉精心布置,虽是从未迎得母亲大人驾到,可一应铺盖使唤都是常换常新。两边的青砖墙高高矗立,墙那边安安静静的,这里是乌恩卜脱的书房,据说整个院子堂屋、厢房藏书无数,是太师处理公务、与心腹议事之所。午后的日头正,投下的影子短小依旧将甬道遮得有些阴,笼在身上冷冷的,雅予不觉加快了脚步……
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看不得人深浅的,一眼瞧过去,总是武断而又任性地觉得好或是不好。可于乌恩卜脱这个人,雅予至今仍说不出心里的感受。从北山回来的路上,他亲自迎出了百里之外。听说这传奇之人驾到,于情于理雅予都想挣着起身,可赛罕不许,没让她动。隔着厚厚的皮棉帘,听到他兄弟相见。险是生死之别,兄弟三人自是感慨,那语声入耳,深沉温和少是波澜,虽是蒙语,雅予却莫名地觉得熟悉,脑子里不觉就把他与沉稳持重的大将军素海做了重合,一张脸不过是略年纪轻些。
谁知待日后见到真人,病榻上的人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长身玉立,风度款款的男子,半天不知动,若非赛罕一把遮住,她真不知要如何失态……
见过了大将军素海、二将军蒙克,更与那钦相近,与赛罕相亲,这一众兄弟虽说模样不尽相像,却都是魁梧挺拔、气势凛冽,一眼看去即便是以仁和著称的素海都带着杀伐征战的英武之气。多少年的厮杀在每个人的身上都留下了难以磨去的煞气,尤其是赛罕,眼神厉,周身阴冷,没有笑容之时,让人根本就不敢靠前。可这位大名鼎鼎的三哥、这六兄弟成其势最关键的决断人却是举手抬足间一股儒雅淡然之气,仿若游山走水、墨写人生的名流雅士;一样的高鼻凹眼却没有那异域的颜色,面色白净,风采俊逸,言谈笑语温润谦和,让人如沐春风,暖化心肠,真可谓一位温文尔雅的美男子。
眼前是一介书生儒雅,身处血腥争斗的汗庭中心,从容似野鹤闲云之淡,哪里有丝毫的杀戮之气,哪里寻那狠绝与力量?可纵是眼前迷惑,雅予也知道那些掌控大局、或力挽狂澜、或阴暗狡诈的谋略与招数都是从他而来。赛罕已然是谋略胆识过人,却是随身珍藏着三哥手记,足见其心胸与城府。且此人才情极高,蒙语之外又通波斯语、罗刹语,精晓各地方志;说起汉话标准的京字腔,连雅予这带了吴越口音的道地中原人都自愧不如。
是亲,是友,又或是国之大患?眼中看不透,心里存着疙瘩,每次看到那如安哲哥哥一般温暖的笑容,雅予不免就生出怯意。是以在府中住了数月之久,依旧对这主人把不好分寸,总不知如何面对。
不知觉已是来到太师夫妇日常起居的正院,看到门口候着乌恩卜脱贴身的两个家奴,雅予的脚步不由得便犹豫了一下,却不待她往转回,常见她往来的仆人们已是往里通报去了。
留下拉嘎,雅予被领进堂屋,正看见乌恩卜脱从卧房中出来,雅予赶紧俯身行礼,“雅予见过太师。”
乌恩卜脱虚手扶了,“不必多礼。”
听这语声比平日又低柔了几分,安静的房中似是耳语,雅予心想定是他俩那宝贝娃娃睡了。那小东西打娘胎里出来就日夜颠倒,百日之内没让他阿爸额吉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刚七八个月就精力十足,小嘴儿整日咧着咯咯地笑,一点动静就要起来扑腾,能让他多睡一会儿简直就是娜仁托娅的头等大事,这可真真来的不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