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蝉站在窗前思索良久,来京城后的种种都在她脑中过了一遍,她不舍那张方桌,不舍那街角的学堂里朗朗的读书声。她想:我来时都不怕,更不能这样悄无声息地走。
于是坚定摇头:“我不走,我不怕。”
“你不怕他登基后…”
衔蝉摇头:“我的皮囊是身外物,我的魂灵无人可欺。师傅也与我说过,这一趟势必是生死之途,是我自己执意要来。既来之,则安之。”
墨师傅从来都敬佩衔蝉的胆色,如她所言,她若在这个深夜走掉,明日留一个空荡荡的学堂,那她所明的智便意味着坍塌。
衔蝉抬头看了会儿月亮,那带血的月亮可真圆呐,她说:“小三弟被吃了,我们也快被吃了,儿时觉着自己此生没有勇气做那孤胆的英豪,如今竟也有一些侠气了呢!”
墨师傅则笑道:“你可知三十年前,徽州吴府案?”
衔蝉点头:“知晓,为民请愿,吴公写了一本《徽州元年纪事》,被满门抄斩。”
墨师傅指指自己:“幸存者在此,改名换姓偷此残生。”
衔蝉震惊地睁大眼睛,墨师傅竟是吴公后人!他经历那等事,却还敢再走以文死谏之路!
“要争一个道理罢了。”墨师傅道:“我第一眼看你,就想起家妹,被斩首时是你这般年纪。我在人群里看她,有吴家人风骨,尽管害怕,却还是笑着。铡刀落下之时,她的头在地上滚了滚,不知为何,我看那天的日头,也带着血。”
衔蝉心痛了。
《徽州元年纪事》后,因着民意怨声载道,朝廷不得不更改了徽州的税制。有人道:以吴家之祭,换民之生。
“墨师傅…”衔蝉想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墨师傅却摆摆手:“过去的事了!眼下,我们的册子还是继续写。待它见光那一日,且看这天地是何模样!”
衔蝉含泪点头:“好,好。”
她真的不知那一轮圆月她能看到几时,可那圆月能照人心、照天地、照众生,妖魔鬼怪在圆月之下都现出了形状、善恶是非也照得明白。
而这一晚的娄褆看那月亮,却是灰的。
他看到皇宫里那些通红的宫灯被扯下,一个个白色灯笼挂上去,再罩上黑纱,风一吹,那灯笼和黑纱就摆,映在地上的影子如同鬼魅;他还看到,宫墙边的人一个个倒下,血从脖子那里汩汩流出,跟上一个人的血交汇在一起,填满石板路的缝隙;他耳中充斥着哭声、求饶声,间或一句骂声,那骂声戛然而止,被割了脑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