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我的办公室,位于维珍港景观最好的高档写字楼里,我大笔一挥,买下整层,开了这家事务所。不过事务所没有指示牌,大楼指引里也没有标注,电话簿里更是找不到,我雇了珍儿这一位助手,只有这样的宽敞和安宁才让我放松。
有珍儿就够了,我的生活十分简单,她能帮我打理好一切。
此刻,我一边喝着珍儿替我现磨的黑咖啡,一边端详眼前还在昏睡的男人——他已经看不出平日的潇洒,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十几天前,刚失去了最爱的女人。
现在,这位老同学,需要我的帮助。
等洛冬的眼皮子跳了几下,我便推了推他,训道:“你这个鬼崽子,怎么把我带到那里去啦?”
“抱歉啊,也不知道怎么了,我的脑海里突然就出现了这一幕。” “故意邀请我看现场直播,你不是暴露狂吧?”
洛冬满脸通红,把男女隐私展现给外人,的确难为情!不过好在我们是老同学,我也没告诉他我刚才经历的细节,不然他会更加无地自容,我也少不了尴尬。
其实呀,我根本就没怪他——看来这件事洛冬果然记忆深刻。不过,哪个人会轻易放过打趣老同学的机会呢,于是我丢了一个珍儿新烤的咖啡纸杯蛋糕给他,继续糗他:“这么饥渴呀,还带着孩子约会?”
唉,洛冬是真的叹气:“没办法,那个男人盯得太紧,带着孩子我们才能见上一面……”
“你们既然这么相爱,为什么不离婚在一起呢?”珍儿插话。
沉默片刻,洛冬才把脸从双手做成的临时掩体里抬起,轻声道:“是因为责任感——懦弱的是我,我爱潇潇,爱得可以放弃我的生命。但我却没勇气离婚,我有很多顾虑,不想辜负妻子,更放不下孩子……”
“混账话!”珍儿狠狠白了洛冬一眼,腮帮子鼓得像只小河豚。我宽容地看看珍儿,用眼神示意洛冬不要介意。毕竟是老同学了,我倒能理解他,虽然洛冬夫人我见过,请允许我在这里叹息—— 那是个甚至不需浪费笔墨去形容的家庭主妇。而洛冬面对的,就是那个老得渣子都不剩的人类难题,在红颜知己和糟糠之妻中间,究竟该如何选择和了断。
当然,最后洛冬做了选择,冯潇潇也做了了断……
“这次行吗?”洛冬把话题扯回来。
“有点儿悬。”
我实话实说,因为刚讲完那句话我就“跑”了,后面发生的事儿我一概不知道。
也是啊,一个吃奶的婴儿忽然讲出完整的句子,不是吓死人吗! 不过这能怪我嘛,都是洛冬带的“路”,烂摊子也只能由他自己收拾了——
“后面的事情你记得吧?”我把手指插进头发,给还没全干的头皮透透气。
“她当时吓傻了!”洛冬用舌头舔舔嘴唇上的蛋糕屑,细心地把包装纸放进垃圾桶,“因为我没听见,就说肯定是幻觉,她想想也是,最后不了了之。”
珍儿这时候用眼神提醒我注意时间,我笑着站了起来,这次不行, 还得安排下一次。不过如此亲密的肌肤接触,对我和洛冬的情人—— 冯潇潇来说也许是好事。
洛冬难掩失望,但还是握住我的手:“心肝儿苏黎姐姐,今天辛苦你了,但愿我们下次成功!”
“一定会成功。”
送走洛冬,我走上露台,一个人对着维珍港吹海风。 大雨转瞬即逝,天空已然澄澈,海港恢复了平和宁静。
一只嘴角带鹅黄色线条的雏鸟扑腾了好几下,我以为它要跌落摔死,谁知道却在危急时刻抓住露台的扶手,用力一蹬,再次飞回海面。
死了也好,重新托生去。活着也罢,且活且修行。
我右侧后背又开始隐隐作痛,恶心漾了上来,珍儿扶住我的胳膊:“苏老师,您脸色难看,赶快休息一下吧!”
没错,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不是穿越剧导演,不靠写科幻小说谋生。20 年前的我也不敢相信,世上真有如此玄妙的力量——我能帮助其他人,唤回死去的灵魂,指引他们重生。
不过心无敬畏的人是难以理解的,因为他们是偏执的怀疑论者。怀疑,是隐藏无知最好的手段。
用人类已知的语言解释我的力量非常困难,但我们又必须让客人听明白。还好有珍儿这位出色的助手,她比我说得清楚:人的确有灵魂,灵魂独立于肉体存在。
不过灵魂只能住在鲜活的肉体里,一旦器官濒死,灵魂就会慌乱, 需要尽快寻找新的肉体依附;如果找不到,只能委身于空气中,最后能量耗尽,完全消散。
这个时候,如果有外力指引,帮助灵魂找到新的肉体,就可以使其重生。
而我就是指引人,指引的过程我称之为“唤回”。
世上有没有鬼我真说不清,但客人经常请我解释灵魂和鬼之间的区别。
唤回灵魂的仪式并不复杂,不同于神婆驱鬼,经常要杀鸡宰羊, 装模作样弄得血腥恐怖,灵魂喜欢简洁的做派——我就坐在一间安静的房间里,渐渐入定后把灵魂带回人间。
不过问题来了,如何让陌生的灵魂乖乖地跟我这位“指引人” 走呢?
灵魂可不会随随便便听人召唤,它们很任性,只会跟约定好的人走。
所以我必须先催眠委托人,进入委托人的回忆,在某些特定场合, “化身”为第三人,取得被唤回人的信任,说服他或她的灵魂在临死前一刻“跟我走”。
每次珍儿说到这里,客户的嘴已经合不上了。
这时我就会踱着步子,捧着我的骨瓷咖啡杯重新出场:“对不起,我要补充一点。”说到这里我总会高高昂起头,用下巴尖对着客户, 清清嗓子说道,“我只能唤回灵魂,不能修复肉体。想看疑难杂症,治疗各种绝症的不要来找我,因为肉体的衰老不可逆转,这是宇宙中残酷的事实。我也不能改变历史,比如我无法告诉你今晚双色球的中奖号码,被唤回人还是会在特定的时间死去,因为我不是上帝。”
珍儿这时候配合默契,会用极其崇拜的眼神望着我,直到我心满意足地扮完式样,背影再次飘回自己的办公室,才满脸带笑地继续为客人解释——
而且,也不是所有死去的人都能被唤回,比如莎士比亚——
为什么?因为这个世界上可能已经不存在“真正”爱他的人,这种爱不是口头上的缅怀,礼节上的爱戴,更不是欣赏和崇拜,而是发自内心的渴求!
这种渴求一般来自于父母、爱人、子女和兄弟姊妹,是血亲和姻亲的最亲密层级。换句话,只有至亲才能唤回死者的“灵魂”,我们也只接受这类唤回请求。
死的确是可悲的,因为除了活人的心里,他们已无处生存。
所以与其说是苏老师唤回了灵魂,不如说是世上的爱和留恋,让死去的灵魂得以安放……
“没有肉体,唤回灵魂还有什么用呢?”
这样无礼的问题,我是最懒于回答的,不仅懒于回答,还想跳上桌子骂人摔东西!还好有珍儿,在我每次濒临发怒的边缘,礼节性地把客人带离我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