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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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板子就落下来,只一下就足以让她偷眼昏花。三五板下去,裙上已微微渗出血来,手腕更已被她自己咬破,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她止不住地呜咽起来,又挨了两板,双眼紧闭着等下一板落下,周围却忽而静了。

一切声响都倏然退去,有那么一瞬里她甚至恍惚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已被打死。

不安地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缓了好一会儿她才看清,面前两步外立着的是莺时。

“莺时姑姑……”静双小声唤她,想开口求她饶她一命,又一个字也不敢贸然说出。

莺时并不理她,和小禄子相视一望:“带她进去吧。”

话声一落,就有宦官上前将她一提、一拽,毫不客气地将她从春凳上拎起来。

并没有人来扶她,静双勉强站着,两条腿都在抖。

莺时淡看着她:“娘娘传你。礼数你都知道——进去之后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别碍娘娘的眼。”

“是……是。”静双忍住哽咽应声,莺时半分也不多等,转身就往院中去。

寝殿里,夏云姒透过薄薄的窗纸往外看,看了半晌,终于颜色稍霁:“还行,本宫也不算太走眼。”

静双还是有本事的。这几板子于她而言应是并不好扛,她进院时脚下都还打着趔趄,但临近殿门,硬是将脚步压了下来,稳稳地往里走。

待得她入了殿,夏云姒不待她下拜便开了口:“坐吧。”

她微微一愣,也不敢多言,暗咬着牙去侧旁落座。坐下的那一瞬,夏云姒清晰地看到她眼眶里有泪涌出来,却被她很好地克制住,又很快地缓下去。

夏云姒朱唇轻启:“你不是个蠢人,该知道本宫为什么罚你。”

静双一个激灵,猝然跪地:“奴婢有罪,是奴婢辜负了娘娘……”

夏云姒垂眸看看,由着她跪了。现下于她而言显是坐比跪更难受。

她只冷声:“在本宫眼皮子底下玩那一套,你以为你是谁?”

“娘娘……”静双终是涌出泪来,“奴婢只是……奴婢只是觉得……”

“你只是觉得太子更年轻,觉得你们郎才女貌更加般配?”夏云姒清冷而笑,“你倒看得起自己。”

静双哑口无言。

夏云姒以手支颐,欣赏着她这张姣好的面容:“若没有本宫,不论是皇上还是太子,都不可能看得上你。如今倒由得你挑三拣四?本宫给你脸了是不是。”

“奴婢知罪!奴婢一时鬼迷心窍……”静双重重叩首,一下接一下,不敢省一点力气。

现在不是她心疼自己的时候。她再心疼自己,可就真求不着舒贵妃的心疼了。

“行了。”夏云姒生硬地喝了一声,见她战栗地僵住,视线淡泊飘开,“好歹七八年的情分,本宫给你两条路。”

静双连呼吸都滞住。

“一,本宫放你出宫,赐你二百两银子。这二百两银子够你出嫁,也够你一家子丰衣足食,咱们好聚好散。”

“二,咱还按原本的打算办。”

她说着顿了顿,再开口时,语中多了些许玩味:“你的不甘心本宫倒也不是不能体谅。这么着吧,若你有命活到当太妃的那一天,本宫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出去,随你如何逍遥。”

静双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听到这样的话不由自主地木然脸红:“奴婢不是……”

“你不是那么水性杨花的人,本宫知道。”

夏云姒替她把话说了,实则心里嗤之以鼻。

不是那么水性杨花的人,但守节这事,也要看为谁守、要看甘不甘心。

过几年她自然就不这样想了,如今不必多言。

静双没有思索太久,即道:“奴婢选二!”

“当真么?”夏云姒打量着她,“你可给本宫想清楚——你选一咱们左不过一拍两散,若选了二……”

她抿了口茶,又悠悠将茶盏放下:“敢再给本宫玩什么幺蛾子,就算你已至妃位,今日这顿没打完的板子本宫也必要给你补齐。”

“补齐”。

静双总归还算机灵,这话她一听都懂了。

小禄子说“赏顿板子”的时候没说打多少,这事就没个限度。舒贵妃嘴里的补齐,那就是要把人打死。

而这短短几日已足以让她明白,若舒贵妃想让她死,是不会有人救她的。

皇上?太子?在他们心里,无论如何都会是舒贵妃更重。

“奴婢绝不敢!”静双复又叩首,耳闻舒贵妃淡淡地嗯了一声,也不敢动。

夏云姒由着她又跪了一会儿,心无旁骛地读了两页书,“哦”了一声:“其实你若不甘于侍奉皇上,想找点别的事解闷也不是不可——只要别闹到本宫跟前,本宫就不管你。”

再度抿一口茶,她意有所指道:“但你不能动本宫膝下的皇子。”

静双懵然抬头。

她带着三分讶异细细地去看舒贵妃的神情,但舒贵妃没给她任何瞧得出的东西,只由着她自己去悟。

是了,她自己去“悟”,悟出了什么便都是她自己的事,赖不到舒贵妃头上。

那舒贵妃交待的差事她还得办,又必须办得很小心。

万不能像先前那样毛躁了。

而后,夏云姒由着静双好生将养了些时日。恰皇帝这几日也忙得顾不上后宫,静双也无用武之地。

元月初九皇帝再来时,二人仍是惬意地读书说话,分坐在榻桌两侧吃吃点心,闲度大半日的时光。

直到傍晚时分,夏云姒才让静双进来换了一次茶。静双这日打扮得很是精心,一袭樱粉的衣裙已颇是靓丽,又搭着相得益彰的发钗、璎珞,整个人都被衬得粉雕玉砌。

夏云姒静静地继续读着书,好似并未注意到她,皇帝的目光却还是落在了她身上。

他瞧了瞧她手指一侧的黑痕,眉头微锁:“手也不洗净就来奉茶,如何在贵妃跟前侍候。”

夏云姒与静双同时露出一怔,静双更匆匆看了一眼手上,匆忙跪地:“皇上恕罪。”

少女微微发虚的声音,让人不忍苛责。

皇帝摆手:“下去吧。”

夏云姒则温言多说了一句:“怎么回事?你惯是细心的。”

静双垂首禀道:“西屋门外的福字被风吹坏了,奴婢想着还没到十五,就另写了一张贴上。娘娘这边又恰要换茶,便没顾上。”

“这会儿倒愿意提笔了?”夏云姒睨她一眼,“年前怎么百般不肯,非说自己的字不好看来着。”

静双脸红:“奴婢的字本就不好看的……不大气。想着西屋那边没什么人看得见,奴婢才敢写来。”

夏云姒摒笑,这话题也就到此为止,她摆一摆手,让静双退了下去。

然那西屋不常有人去是不假,却也是夏云姒平日练琵琶的地方。

几日后皇帝再来,闻得琵琶声阵阵,自是循着声音直接去西屋找她。临近门前,一个福字醒目的贴着,不免吸引目光。

这福字是不大气,但有一股娟秀的韵味,他不禁多看了一眼,才提步走进房中。

一抬眼,就见娇艳如花的女子正含着笑为贵妃斟茶,那种笑意唯在天真少女面上会有,直触人的心房。

他正定睛细看,她察觉到他的存在,赶忙敛笑深福:“皇上万安。”

虽是敛笑,残存的那两分莞尔也让人心动。

夏云姒亦离席施礼,他上前扶了她,一指门口的福字,随意般的发问:“门口那福字,是这丫头写的?”

夏云姒往门口瞧了眼,噙笑回话:“是。臣妾倒不觉得她的字难看,皇上给评评,可看得过眼?”

“这哪里难看。”皇帝失笑,抬手让静双也起了身,又说,“宫女难有写字这样得体的。”

眼前的少女便红了脸,清丽之中添了一抹妩媚。

这几年因着盛宠不衰的舒贵妃喜欢妩媚妆容,这样清水出芙蓉的样子在宫中妃嫔里已不多见,她又生得极美,自让人眼前一亮。

薄唇轻启,她连含羞谢恩之语都格外动听:“谢皇上……皇上谬赞,奴婢当不起。”

“一会儿让樊应德寻块好墨给你。”皇帝随口打赏,可见心情舒畅。

这日的整整一个下午就这样平淡而愉悦地过着。她与他之间仍存着那份温馨,又因静双的存在而添了两分别样的活泼。

听她弹了一会儿琴,他着人取了奏章来看。她理所当然地示意静双上前研墨,他自不会有任何意见。

而后,这件事便慢慢真的成了“理所当然”。每每他来永信宫,遇上要提笔写字的地方,静双都会服侍在侧。

乍暖还寒之时,屋外迎春初开。他闲来无事,随笔写下两句诗文:“金英翠萼带春寒,黄色花中有几般。”

案边研墨的少女微微偏头,恰好看见,旋即脱口接道:“恁君与向游人道,莫作蔓菁花眼看。”

“倒还读过不少书?”他回看过去。

那一瞬里,夏云姒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惊喜和欣赏。

与他昔年初见她弹琵琶之时,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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