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 / 2)
“啊——”
付允之见他宝贝了这么多年的东西被晋阳公主随手乱搓扔了,瞪得眼珠子快掉下来。他三两下扑爬过去,伸手努力把纸划进自己的怀里。付允之含泪慢慢地把信纸打开,用手掌一遍一遍地把皱巴巴的信纸摊平。
田邯缮这是呈上一张雪白的纸与了李明达,上面的字迹还没干,带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李明达看了眼田。
“此为其母宫氏所书。”房遗直告知道。
“果然,”李明达挥挥手,示意田邯缮把字拿给付允之看。
付允之隐约又听到他们提及自己的母亲,立刻满脸谨慎,防备地看着他们。
这时田邯缮将手里的纸拿给了付允之,因怕他看不清,田邯缮勉为其难地蹲下,把纸送到了付允之眼前,让他好好看清楚。
信纸上写了七个字:“宗、取、允、名、道、之、李”。
付允之一眼认出此七字的字迹,正和他一直保存的信的字迹一模一样。付允之忙抖着手举起刚刚被他宝贝搂在怀里的信,一眼一眼地看,一字一字地对比。
如出一辙!
虽然字的顺序分开错乱了,但确实与他怀里搂着的那张的“取名允之,李承道”的信字迹一致。
付允之眼睛直了,呆呆好久,微微启开有点发抖的唇,摇头着,不敢相信地对李明达和房遗直道:“不可能,你们怎么会有他的字迹。”
纸张上未干的墨字,正恣意地向他揭露了一个真相,乃是付允之最为不敢承认的真相。
他慌慌张张,又有些惊喜地问房遗直,“难道他还活着?”
“人死岂能复生!付允之,你问这话之前心里必有了预料,只是不敢面对,不敢去把真相刺破罢了。”尉迟宝琪踱步进门,手拿着扇子,边文绉绉地扇着,边引了身后的老妇进门。
付允之见是自己的母亲,嘴唇剧烈颤抖起来。
宫氏进门后第一眼就看到付允之满股是血地趴在地上,吓得惊呼一声。她原本发懵的脸瞬间就转为泪雨如注。她哭着扑到付允之身边,抓着他的胳膊问他这是怎么了,痛不痛。
“说好只是来取东西回去,而今你怎却趴在堂中受审,可是又干了什么色迷心窍之事?”
“宫大娘,好色只是他打得幌子罢了,您儿子的心可比这野!”尉迟宝琪冷笑道。
“阿母,这是怎么回事?”付允之死瞪着信纸,手依旧抖着不停。
宫氏顺势看过去,愣了下,“这张纸……你怎么会……”
“这不是父亲留给我的么?”付允之死盯着宫氏的嘴,脸惨白如纸,浮着一层汗珠。
“允之,这、这……”宫氏同样惊得脸没了血色。她颓然蹲坐在地上,她傻眼地看着周围的人,忽见有一秀雅绝俗的女子坐在上首,雍容贵气,气势斐然。
宫氏恍然张大眼,疑惑地朝尉迟宝琪看去。
“倒忘了给宫大娘介绍,晋阳公主也在,还请宫大娘好生拜一拜。不过若是你这儿子真是李允之,宫大娘自诩是皇妃,想不拜也可不拜。”尉迟宝琪半带讥讽道。
宫氏吓得青了脸,她哪敢有这心!但听此言,再看儿子如今这般遭遇,她再见识短浅也晓得事情为何了。
该不会是她儿子……这种事可是谋反啊!允之怎么能么蠢!
“什么皇妃,贱婢万万不敢。贱婢叩见公主,给公主磕头,求公主宽恕我儿。他这人蠢,常犯糊涂发疯,请公主体谅则个,不要和个疯子较真。”
“宫氏,有所言有所不言。事到如今,你觉得你以一句疯子便可搪塞所有?”房遗直反问罢了,便让落歌将其儿子所作所为陈述给了宫氏。
宫氏听得又怕又哭,泣不成声。
“都怪贱婢,当年就是因为贱婢一句玩笑话,他才会以为自己身份特别。怎么都没想到,这种事儿他竟会记到现在。”
“阿母,你骗我?”付允之惊讶的吼声几乎可以震天。
宫氏哭得更狠。
“那时候他才六岁,不成器,便就是贪玩不肯读书。我一个寡妇带他费尽苦心,他却顽劣不堪不听教化。对他打骂夸赞,什么招数都用遍了,却是好了伤就忘了疼,根本不睬我的教诲。
后来县里回来一位张进士,人家衣锦还乡,风光无限,羡煞了许多人,当时人人都在传颂他的故事,说他少时顽劣,也由寡母养育,同是贪玩不上进,不听教化。后来边关来报,得知其父竟是战死沙场的大将军,临死前还留了一句勉励的话给他。自那以后就转了性儿,奋发读书,到底考了功名,为母争光。
我便想我儿若是这般,会不会也有出息。遂便想编个故事吓吓他,试探一二,让他晓得自己身负期望,需得上进。我起初本是也想编个将军父亲的身份哄他,却怕他看出我学张进士。再说我想我儿将来定要比那张进士厉害才好,遂就想干脆编个大身份编给他,让他更厉害些。”
“宫氏,你倒是真敢,皇家子嗣这种话你也敢说?还伪造了信!”狄仁杰震惊道。
“天高皇帝远,我们这穷乡僻壤的,以为没什么大事。再说他也是知分寸的年纪了,不可能把这样的话乱说出去。便是说了,他一个孩子,又有几人会信。
当时确有了几天效用,但之后他便开始怀疑,几番质问,觉得我骗他。我便伪造了这张取名的信,配了一个长命锁糊弄他。”宫氏顿了下,蹙眉不解地质问付允之,“长命锁我是给了他,做个念想,但信我深知留不得,早就烧了,怎么而今会出现在这里?”
“是我趁阿母分神的工夫,掉了包。那是唯一证明我身份的东西,父亲留下的唯一的字,我自然要拼命想法子留下来!”付允之疯了,冲宫氏大吼道。这多年生活在一句伪造的谎言里,他一生都因此毁了。
“允之,你别这样,那真的不是你的父亲,我以为你大些了,就会知道那不过是一句激励你的戏言。”宫氏哭得几度哽噎,“你就是个普通的老百姓,你父亲是有些才干,做过县丞,奈何英年早逝。”
付允之怔了下,动动眼珠子,忙去拉住宫氏的衣袖,“阿母,你是不是为了保我的命,掩盖我的身世,才故意跟大家这么说?我阿耶其实就是皇族,是李氏皇族真正的嫡系!”
付允之此言一出,就被衙役一杖打在了嘴上,当即吐了满口血。
“放肆,皇族身份岂容你个贱民玷污!”衙役随即呵斥道。
“是啊,时至今日,竟还敢跟皇族沾亲,我看便是当场把你杖杀也不为过!”尉迟宝琪说罢,忙拱手建议晋阳公主离开,公主贵为皇族,实在没必要面对这样的疯子。
“倒无碍,你们继续。”
李明达一语温言,倒叫在场所有人都觉得这位公主的气量非同一般。果然不愧是圣人最爱之女,贤德有容。
李明达对付允之很有兴趣,他的神态表情,李明达全然都当成了新鲜物来看。平常在宫里,她倒是见不到这样的疯子。自然也瞧不到人真发起狂来的样子会如何,眼周、嘴角和双颊都会随之有怎样的神色变化。
这次出门她确实见识了不少人和事,同时就总结归纳了不少新的东西。比如即便是不同的人,如果表现同一种情绪,他们的脸部还是会有很多地方有相同的反应。再比如她以前只知道真假笑的区别,而今愤怒、吃惊、失魂、呆滞等等表情,她也都可以做出很好的区分。
在此之后,宫氏和付允之母子的陈述,倒没什么太过特别之处,不过是再行交代一些细节。
任谁会想到,一连串“息王后人行侠”背后的真相竟如此荒唐。就只是因为一句谎话,促成了今天的苦果。
一场母教子的‘良苦用心’,扭曲了一个孩子本可以正常的一生。
天擦黑时,李明达等一行人方从福县县衙出发,骑着马奔回安州。
因大家刚刚都听太多哭声、吼声,这会子黄昏安静,凉风阵阵正觉得爽快,大家都不约而同得慢骑,边走边聊。
尉迟宝琪也便在这时,忍不住对付允之一案感慨。
“这事乍听之下,还真是有些离奇,叫人哭笑不得。但是细想想,像宫氏这样的女子,在咱们身边还真是多。为了盼子成材,想尽办法,无所不用其极。更有许多孩子,因受了苛严太过的管教,最终死于父母的棍棒之下。这付允之虽然没死在他母亲的责打之中,却也情同此状了,终还是因母教化之错而送了命。”
狄仁杰点头应和,“确实如此,如我们这般大家出身的孩子,倒还好些,书香簪缨,父辈都深谙教子之法,手段到底文雅些。但那些不懂这些的百姓家,或是迂腐只懂棍棒教子的人家,打孩子就是常事了。我之前在家读书的时候,真碰见一个,便是慈州刺史的长子,人死的时候才十岁。只因为我们子弟在一起作诗,他迟了些,作得也不好,挨了笑话,回头就被自觉丢面子的父母给打了。这还不算,转即又被打发去宗祠跪了两天,不吃不喝地,人出来的时候几乎半死,加之染了风寒,最后到底因这个身子受不住,死了。人走的时候,他父母哭是哭了,却——”
“却什么?”李明达偏首问。
狄仁杰忙恭谨道:“却是骂丧,未有一点悔意。满口只怨他们儿子狠心,没良心,这么早抛他们而去,害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哼,都是他们自己作的!才十岁,身体哪里受得住。我记得我十岁的时候,还饿着三天,就是一天五顿饭供着我,我也吃不饱。正长身体的时候,肚子就是个无底洞。”尉迟宝琪气得抱不平道,“天下怎会有这样的父母,就不爱孩子!”
“一字‘孝’,大过天。”狄仁杰叹道。
“这自古以来都以孝为重,我们如此说道,会不会有些‘大逆不道’?”
尉迟宝琪转即见房遗直一直不说话,便特意策马凑到他身边,问他怎么看。
余下的众人也安静下来,侧耳等着听房遗直的想法。
“父母杖子致死,不责。”房遗直只述了这一句话。
众人愣了愣,竟都没话讲了。
律法如此,你能如何?
尉迟宝琪瘪了嘴,跟狄仁杰使了个眼色,忏悔自己就不该嘴巴欠去问房遗直。得了,好好一道可以被大家讨论一路的热菜,直接被房遗直一句话泼凉了,叫人没法再续前言。
尉迟宝琪不甘心,转即恭敬问李明达,“公主看呢?”
“你们回去跟梁公、郑公、赵公好生聊聊。”李明达笑道。
夕阳下余晖下,她的眸弯成了月牙形,清面似芙蓉花开,似若仙女临世,勾住了少年们的目光。
少年们自然也都听懂了公主的意思,这是要他们和朝廷几位说话分量重的权臣商量,改一改贞观律?这不大可能吧,还是说说就算了。
偏这时,房遗直跟他们道:“我负责梁公,剩下的,你们来。”
尉迟宝琪:“……”
狄仁杰:“……”
“这不公平,梁公是你爹啊,你自然好说话。而且,而且……”尉迟宝琪的话说到半截,就看向李明达,不知道该不该说后话。
“说吧,我们贵主早说了,私下里不必太过拘礼。”田邯缮笑道。
尉迟宝琪真不客气,立刻干脆道:“而且剩下的两位都却不好招惹,都没有梁公和善好相处。再说我和怀英是晚辈,哪里轮的上跟那二位说上话。”
“就是,宝琪这话我赞同。”狄仁杰附议,转即想起一人来,“不过说到郑公,倒是可以找叔玉。郑公一向最疼他,他说上两句最好用。”
“提起魏叔玉,我倒要问了,他不过晚你一日出发,怎的还没到?”尉迟宝琪道。
狄仁杰摇摇头,他可不清楚,他跟魏叔玉又不熟。
尉迟宝琪摸下巴叹:“想来是半路上因什么耽搁了,别出什么意外才好。若不然,我们派人去找找他?”
“等你担心,菜都凉了。程处弼已经带人去找了。”李明达道。
尉迟宝琪:“难怪今天没看到他,原来有事。”
“丢不了。”房遗直淡淡说一句,便道天色晚了,请问李明达是否要加快速度。
李明达点头,“是该快点了。我们何不比一比骑术,赶起路来也有趣儿点。都不许让着我,看看谁能赢。赢了的,可让输掉的三人每人答应一个不过分的要求。”
“那敢情好!”尉迟宝琪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他立刻握紧马鞭,然后活动了下手腕,“公主,那宝琪可就不让您了,刚刚好我有一件事要求公主。”
狄仁杰见状,也跃跃欲试,他倒是没什么欲求,不过有比试总是让人高兴。君子六艺,骑马可是重要的一项,他不能输。
房遗直攒眉有犹豫之态,对李明达嘱咐道:“安全为上。”
“开始!”李明达随即挥鞭飞驰而去。
尉迟宝琪和狄仁杰互看一眼,也立刻策马疾奔,紧追李明达。
房遗直这才挥鞭跟着走。
田邯缮等忙跟在后头。田邯缮的骑术却是不行,他忙招呼侍卫们赶紧跟上,注意保护公主的安全。
至安州城外三十丈远,李明达勒住了缰绳,紧随而至的是房遗直,再之后便是狄仁杰和尉迟宝琪。先后相差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三人到了地方后,忙下马,行礼拜服。对于尉迟宝琪和狄仁杰来说,这比试是真没相让,所以输的十分心愧。平时苦练六艺,自以为骑术不错,却没想到最终竟然比不过被养在深宫的贵公主。
“公主莫非在宫里经常练骑马?”尉迟宝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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