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1 / 2)
张顺心竟然从茶铺的二楼跳了下去。
他自己摔得在地上打滚痛叫不说,还撞倒了两名路过的行人,一男一女。男的二十上下,抱着左腿喊痛。妇人则蹭破了胳膊,腰不能动,趴在地上流泪直哭。但哭声最大的还要数妇人身边的男童,滚了一身尘土,岔着两条胖乎乎的短腿,坐在妇人身边嚎啕大哭。男童才四五岁,显然被眼前突然闹出的阵仗给吓着了。
事发突然,也吓到不少人跟着乱叫,但等大家都缓过神儿来之后,大家立刻把受伤的三人和哭啼的男童围在了人墙内。
李明达偏头扫了眼楼下的情况,目光从张顺心和男子的腿和面容掠过后,确认自己刚刚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来源于这二人,随即吩咐程处弼先把人救了。
“妇人没事,张顺心和那名男子看似腿骨裂了,小心抬进茶铺,去找大夫。”
程处弼忙应承,下楼照做。当他命属下将张顺心和另一位受伤男子抬走的时候,果然发现二人的腿动不得,疼得厉害。程处弼至此才可确定他二人的腿真摔断了,但同时不禁在心下奇怪,晋阳公主人在楼上,却是如何一眼就能看出这些来?
这时候,妇人和孩子也都被搀扶起来。田邯缮拿着两块点心下了楼,去哄那名哭得厉害的男童。
这时候妇人的丈夫也赶过来,看到这情景,忙扑过来查看妻子的伤势。妇人哭着道:“还好东儿没事,我及时把他退出去了。”
妇人丈夫听此话后,气得大喊:“是谁?好好地不活着,偏从那上面跳下来,要寻死就自己死去,还跑来害人!”
茶铺里的张顺心此刻已经缓过了痛劲儿,用胳膊爬着,硬拖着两条腿趴到门口对妇人和丈夫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对不住你们!但我也有苦衷啊,我兄嫂被恶霸毒害致死,尸骨未寒。因官贵相护,互相包庇,这偌大的晋地竟没一个管事的为我死去的兄嫂做主啊!”
众人一听,问是谁。
张顺心便喊出了兄长的名讳,告知众人他乃是慈州刺史。
“我听说了,那位刺史月前死得,和妻子一起,是有些蹊跷。”
“天啊,刺史被人害死,竟没人能为其做主。那若是普通老百姓,更得忍气吞声了。”
百姓们这时看到李崇义下楼,纷纷行礼。被免礼后,本是安静了一阵儿,但实在是人太多了,喘气声儿稍微大点,就有些吵。
这时却不知从后方哪一人先开了口,人小声嘟囔着。
“河间王怎么不管呢。”
其余人紧接着应和。
“没听刚刚那个寻死的说么,官贵相互。”
“能杀刺史的人,身份自然了得。”
“呵,这世道没有我们小老百姓的活头了。”
……
因人多,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就闹哄哄起来,也分不清谁说的。老百姓们自然也都懂法不责众的道理,所以越说越厉害。
大家对于慈州刺史极其妻子蹊跷之死,都甚为好奇。而河间王身为晋地一带官爵最高之人,竟不管事,百姓们因此越发心生不满。
这世道虽然是太平盛世,但也有不少从前朝过来的人,留传下诸多官贵鱼肉百姓、草菅人命的故事。而且官府自古以来,在百姓心里多数就是不作为、官官相护的之处。故而张顺心此言一出,百姓们立刻就认定慈州此事夫妻暴毙一事,便就是因其得罪贵族,被欺凌致死。
河间王的随从见状,喝令众人不得放肆无礼。
然而安静一会儿后,众百姓们还是趁着人多,那些挤在后头的百姓们又窃窃私语起来。大家瞧河间王的眼神都充满了失望、责怪和怨恨等情绪。
河间王府的随从们见状,意欲武力驱赶,被李崇义抬手拦住。以暴镇压百姓,非上策,李崇义不想因此闹出不贤凶残之名,传到长安城去。再说眼前还有圣人跟前的最宠爱之女,以及诸多斯文出身的子弟在场,他更加不能毁了自己在他们跟前的好印象。
李崇义道很后悔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他活这么大,他还是头一遭被这么多百姓愤恨的指责。
那厢张顺心还在喊冤,他借着腿痛的劲儿,将痛喊声表达得更加撕心裂肺,以至于最后破了音,哀哀欲绝,闷头抓地痛哭。
李崇义觉得这件事自己有必要插手一下,转而凑到李明达身边,问她到底是什么经过。李明达便简短地和李崇义讲了讲。
“若真如他所言那般,张顺义夫妻死于中毒,有七窍流血之状,那此事确有蹊跷,该仔细调查。”李崇义此言一出,百姓们都安生了不少,认真地静听,等着李崇义的后话。
李崇义蹙眉思虑片刻,便大步走到张顺心面前,跟他道这件事他会彻查清楚。
“容草民先和郡王告罪,郡王有意查此案,但草民却可不敢信郡王。涉案凶手季知远的姑丈正是江夏王,乃是和郡王您关系最要好的堂叔。”张顺心虽然躺在地上,但却偏要做硬骨头。一脸不忿,生生在众人跟前,把李道宗的面子给扯下来。
百姓们惊叹于张顺心的大胆之后,也在心下为其不畏权贵之举喝彩,低声议论又开始了。
张顺心看向站在李道宗身后的李明达,对她头磕地,然后大呼:“草民张顺心恳请晋阳公主为草民兄嫂,先慈州刺史张顺义夫妻之枉死做主!”
声音嘹亮,都快能传到二里外了。
围观的百姓们顿时炸开了锅。
“晋阳公主?”
“是那位晋阳公主么?”
“废话,而今这世上就一位晋阳公主。”
百姓们欲下跪行拜礼,但大家却不知在场的这些人之中,谁是公主。打眼瞧着,河间王身后个个都是俊俏朗朗的少年哪有女子,莫非人在屋内或是楼上……
张顺心盯着李明达的方向还欲再喊,却立刻被落歌堵住了嘴。
落歌随即大声喊道:“大夫来了,让他好生看病。”
“大家放心,我保证张顺心此人会好好的,他所言慈州刺史一事,我也会查清给众人一个交代。”河间王见百姓们躁动,忙抬手示意安抚,“这两年我治理晋州,可曾有过暴政,众目睽睽之下,岂会顾私枉法?若大家实在不信,这在场众子弟都非等闲之辈,也确有晋阳公主在此,我李崇义愿发誓作保,凭他们监察。”
话说至此,众百姓们才算罢了,而后在郡王府的侍卫们的呵斥之下作散。
李崇义已然没什么心情再继续观看花神会,打发尉迟宝琪等人好生尽兴,自己就先行回府。
待大家目送走李崇义之后,尉迟宝琪问房遗直和狄仁杰,“你们怎么来了?”
说罢,尉迟宝琪就看眼晋阳公主,再瞧房遗直还是一副淡然的做派。
尉迟宝琪忽然紧皱眉头。
狄仁杰率先道:“我和遗直兄听说有花神会,就来凑热闹,刚快找到你们,就见郡王和你、长孙兄朝茶铺这边来了。”
李明达瞥一眼尉迟宝琪,发现他今日的情绪有些许不对,故目光多作停留。
尉迟宝琪立刻发现李明达的视线,未敢去看,转而假笑着对狄仁杰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便就嘴巴干干,未曾像以前那般又说话又调笑,竟以沉默相对。
房遗直发现尉迟宝琪情绪不对,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刚和郡王喝酒,有点上头。”尉迟宝琪对房遗直讪笑一下,就扶了下自己的额头。
李明达见状,也觉得尉迟宝琪今天反常。许是他今天心情不好,李明达遂对他道:“你若不舒服,就先回去歇息,这里倒没人非要你陪着。”
长孙涣哈哈笑,转过去拍尉迟宝琪的肩膀,笑他今日酒量竟然不好,“却连我都没比过,美人也没见呢,你就先醉了,怪哉怪哉。”
“要你管。”尉迟宝琪一把推开长孙涣,转而恭敬地对李明达和房遗直行礼,就此先行告退。
房遗直也看出尉迟宝琪的反常,问长孙涣刚刚他们可是聊了什么让尉迟宝琪的不爽的事。
“没有啊,喝酒聊天,说的都是、都是……”长孙涣笑着看一眼李明达,转即对房遗直乐道,“都是让我们男人觉得畅快的事。你若愿意听,我私下里仔细和你讲讲。”
房遗直冷笑一声,让长孙涣快闭嘴,“我没这福气,倒不爱听。”
长孙涣还欲再说,就见李明达在瞪他。长孙涣不自在地咳嗽两声,挑了挑眉,看向别处,意图躲避他表妹的目光问责。
“别管他了,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保证你们明天能还能看到从前那个尉迟宝琪。”狄仁杰哈哈笑叹,又问他们而今在哪儿看花神会,他倒是很感兴趣花神会的选拔过程。
“怎么,你爱看——”长孙涣忙问。
“花。”狄仁认真回道。
“哈哈哈……瞧你这出息。那咱们还是去郡王定的那间酒楼,比这茶楼好。”长孙涣说罢,就询问地看向李明达,这里头她最尊贵,自要问其意思。
“好啊,有更好的地方为何不去。”李明达率先走在了前头,到了吉祥酒楼天字三号的雅间后,发现这里的布置果然好过那间茶铺百倍。家具皆是檀木,十分精致,墙上竟还有上官仪的题诗,华丽精工,令人不禁感慨他为何会如此名重于天下了。
“瞧瞧,好诗!”长孙涣生怕大家看不到,特意指了过去。
房遗直扫一眼,就在桌边做了下来,问博士这里有煎茶没有。
博士赔笑道:“有,应有尽有。”
“呦,这话说得可有些吹牛了,何为应有尽有,真要什么就有什么?”狄仁杰问。
博士不好意思地赔罪,然后试探地问狄仁杰,让他何不先提个要求看看。
“那就说一个,西域的葡萄酒,你们可有?”
“有。”博士应承一声,忙去端了一壶葡萄酒来,白玉壶,白玉杯,精致异常。
狄仁杰端着盛装紫葡萄酒的白玉杯,闻了一下,然后抿一口,甘醇至极,十分凉爽,似是被冰镇过。他不得不服,叹了一声。
“这酒楼倒是阔绰,比我家有钱。”
长孙涣笑,“能被郡王看上的地方,想想也知道定会与众不同。”
“知道这是谁家的产业么?”李明达托着下巴,听完酒楼后院的两名博士的闲聊,便看向长孙涣。
长孙涣摇头,“吃喝好了就行,谁会在意这是谁开的。不过十九郎若是想知道,我倒是可以帮你问问。”
“回头问吧。”李明达并未表现出好奇的兴趣。
房遗直一瞧她如此,便知她该是听说了什么,看她一眼,人就往东走了几步。
“花神会开始了!”田邯缮激动道。
这雅间是大窗,专门为了观赏花神会开设,十个人凑到窗边瞧热闹都没问题。
见各家小娘子们,身着盛装,仪态端方地端着自己所养的一盆花,轻挪莲步,按顺序上了台子。
在众多盛装的女子之中,却唯有一名最吸引人的注目。她所着的衣料,乃是名贵贡品绢缎凌玉纱,兰花纹掺了金线绣制,在阳光下一照,整个人竟有些泛着金光,富贵逼人。此女子妙龄美貌,肤若凝脂,仪态端方,加之嘴角一抹倩笑更是锦上添花,让人越发移不开眼了。
再看她手捧的兰花,鲜枝如新沐,兰叶细长舒展着,就如仙女迎风而飞的披帛。兰花淡淡地黄色,素冠荷鼎,中间微脆的细丝条,一瞧便知是莲瓣兰中极致的精品。
这种兰花,李明达在宫中时也就只见过几次,是麟州刺史所供奉,颇得父亲喜爱。不过后来因为没养好,死了。为此阿耶还把照看兰花的四名太监贬了下去。
风一过,可闻到独属于兰花的清幽香味。
转即再看其她小娘子们手里所捧得花草,便如此女子所着的衣物一样,顿失了颜色。
狄仁杰盯着那女子怀里捧着的兰花,艳羡不已。
“瞧瞧,人家看女人眼睛直了,他看花。”长孙涣瞧着狄仁杰有些可乐,又玩笑一句。
“人各有好,喜欢美人就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好事?”李明达忍不住开口反问。
长孙涣愣。
“自古君子爱兰,皆是美谈。倒和我说说,那些爱美人的有谁下场好?人家不笑你,你就该高兴了,怎好意思反过来笑话人家。”李明达接着再道。
长孙涣又噎了下。
“好听点叫爱美人,不好听的,叫淫——”
“十九郎,我知错了。”长孙涣忙对李明达行礼致歉。
狄仁杰也则忙对李明达行礼道谢,起身后,嘴上就洋溢着开心的笑容,然后故作得意地挑眉去瞧一眼长孙涣。他不是没口才去反驳长孙涣,只是他年小一些,在地位上不及长孙涣,出于敬重才不言语。
狄仁杰为人豁达,倒也知道长孙涣是开玩笑,自然不会计较。但而今公主为他说话,他还是很开心高兴,有种忽然扬眉吐气的感觉。
长孙涣吃了瘪倒也不恼,笑嘻嘻的摸了摸下巴,转移目光看向花神选拔那边的情况。听百姓们呼声很高,都喊着“周小娘子”,该就是那位衣着富贵逼人捧着稀世兰花的女子。
“原来她姓周啊。”
李明达也侧头看齐,“我说怎么有几分相像。”
“怎么?”长孙涣问。
“你们觉不觉她有几分像郡王妃?”李明达问。
长孙涣眯眼仔细看了看,“像吧,都姓周,又穿这种贡品绢缎,必定是高贵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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