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 / 2)
李丽质红着眼看长孙冲。
长孙冲一直在记恨她,用他的一生对她以无声的报复。李丽质早已经深知这一点,但她对他那份初心,她忘不了,所以总是一次次抱着希望之后,再一次次失望。
“你就不能挽留我一下?”李丽质问。
对于身为公主的她来说,吐出这句话,比登天都难,但她还是说了。
“不敢,岂能耽搁公主的大计。”长孙冲言语依旧冷淡。
大计,呵。
他现在反过来用她说过的话来堵她的嘴。
李丽质再看到长孙冲这样的反应,还是那样的冷漠,心凉了半截。
长孙冲等了片刻,见李丽质不言不语,拱手请李丽质注意休息,转而就意欲告辞。
“我是有‘大计’,却不似你想的那般!你好好想想,我说去海边的话,到底为了谁!”
长孙冲顿住脚,微微侧首,看着李丽质的方向,“公主的一切,我不会想,也不敢想。”
李丽质眨了眨眼睛,终究隐忍不住,泪珠一颗颗掉下来,委屈地解释:“我的大计就是在南海边,依山傍海偷偷盖了一桩别苑。因为你说过,你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告别尘世喧嚣,静看日升日落,花开花谢。这些年我暗中命人走遍了大江南北,才找了这么一处好地方,为的就是给你一个惊喜。”
长孙冲的眸光终于定格在李丽质身上。
“三日后就是你二十五岁的生日,你不喜欢我是公主,你不喜欢长安城的喧闹,这些愿望我都可以为你完成了。我本打算在那天给你一个惊喜,信都已经备好了,可我现在——”李丽质捂着脸,顿然哭起来,像个孩子。
长孙冲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从袖子里取出一方绢帕,递给李丽质。
李丽质接过来擦了眼泪,情绪刚刚好一些,然后就发现手里的这方白绢帕有些泛黄,一看就知是被放了很久。
李丽质本来冒着水汽的眼睛,顿时冒出火来,她抖着手,狠狠地指向长孙冲,“多少年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心里为什么还有她!一个帕子而已,你还带在身边!你这么喜欢她,那你怎么不去找她,让她跟你一起过!”
长孙冲无声地反看一眼李丽质,转身就走。
李丽质追了几步,却始终不及长孙冲走得快。门哐当关上了,她的心也跟着碎了。
这时李丽质的另一名心腹侍女匆匆进门,“公主,柏庐被押入内侍省后,左青梅提审了她。”
李丽质微微有些慌了,她忙抓侍女问:“你说她会不会嘴巴没把门,把以前的事都说了?”
侍女不确定答案,摇了摇头。
李丽质意识到自己该有所防备。
“既然王长史案子已经破了,柏庐也被抓走了,那公主府四周的监视必然已经撤下,你回头叫人去看一下。若没有人了,收拾东西,我们今夜就走。”
“公主不后悔了么,放弃如此荣耀的身份,荣华富贵……”
“没用了,这最后一招都没用了,还有什么办法?怪他的心太冷太狠,拉不回。”李丽质说罢,就打发侍女快去准备,“也别忘了通知他。”
侍女怔了下,转即应承下来,立刻去办。
长孙冲站在灵堂前,招待了几位身份贵重的吊唁客人,送过他们之后,便退了出来,站在一棵梧桐树前发愣。
这是他和李丽质一起,陪着大儿子长孙延一起种下的。延儿那会儿说梧桐能引凤凰,所以非拉着他们俩一起种树。
但而今延儿笑声不见了,他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之中,经常哭的泣不成声。昨夜长孙冲哄他到了后半夜,才将将睡下。
思及孩子,思及李明达所言的那些话,再思及李丽质的前言,长孙冲面色沉重。他缓缓地伸手,去摸了下小梧桐树的树干。
“驸马,房公来了。”随从回禀道。
长孙冲抽回手,随即正色去了。
是夜,李丽质正欲与长孙冲告别,却听说他人并不在府中。
李丽质狠狠抓着裙子,咬牙问侍女纸鸢,“他去了哪儿?”
“不知,备了马车出去,没个交代。”纸鸢道。
李丽质缓缓闭上眼,沉静了会儿,然后叹道:“白天为那帕子的事,他在恼我,而今客人都去了,他便不愿和我同府而住。”
这事前就有过,这也便是李丽质一直留在长孙府,而不常住公主府的缘故。
纸鸢在一边看着公主伤心,却也没法,只能默默守不作声。转即又听到啜泣声,纸鸢才忙送上帕子,低声劝慰她。
“何不彻底放弃?贵主容姿非凡,也不缺他一个男人。”纸鸢负气道。
李丽质无奈叹:“你说的也对。”
李丽质随即让纸鸢准备一下,她要看眼孩子再走。纸鸢忙去张罗,再三确认二位小郎君都熟睡了,才引着李丽质去看。这一看,李丽质就泪水决堤,哭得喘不过气来。最后还是被纸鸢硬拉了出来,才算作罢。
……
李明达坐在立政殿的树下,手里摆弄着树叶。
不多时,见程处弼缓着步伐走了过来,李明达听到他在外和个人窃窃私语,因为说话不是用的原音,所以李明达听不大出来是谁。
“贵主,长孙驸马想见您。”
“他进宫了?”李明达惊讶了下,然后丢了手里的叶子,跟着程处弼去。
长孙冲一见李明达,就欲跪下,李明达忙让程处弼拦住他。
“瞧你这般,是要求我?”
“我急着见圣人,恳请公主帮忙。”长孙冲拱手道。
李明达打量他这般,心里了然,“可是她改了主意?”
长孙冲颔首“嗯” 了一声。
“你等着。”李明达忙转身匆忙往立政殿去。
长孙冲缓缓放下手,看着李明达的背影,心中不禁有一丝欣慰。他就知道,这丫头之所以对她五姐说那么毒的话,都是在激将她,实则是希望她可以找回身份。
李世民刚刚歇下,半卧在榻上,与给他按肩的方启瑞闲聊。正说到长乐公主,那厢就有小太监来传话告之,晋阳公主来了。
没有大事的时候,李明达进殿是不需要被特别允准。李世民对她也不需要端正什么姿态,依旧躺着没动。
李明达快步进来,就跪到李世民跟前,跟他打商量,请他务必见一下长孙冲。
“见他做什么,让他好生回府办丧就是。”
“他这时候特意来求见阿耶,必定是有急事。”李明达道,
李世民垂眸看李明达:“你觉得他会有什么急事?”
“那可说不准,保不齐是五姐又活过来了。”李明达说完这话,就垂眸等了会儿,只听到李世民浅缓的呼吸声,就偷偷抬眼瞄了一眼。
父亲正看着自己,面色镇定。
李明达复而低下头。
那日李明达奔丧后提前归来,态度一反先前,加之她查察长乐公主大婚前的事,李世民就已经察觉出不对了。后来在问话田邯缮时,他的避重就轻,直接令李世民确认了何为“重”。长乐公主府的秘密,只要帝王想知道,根本就瞒不住。
可怜这孩子,发现了秘密,做了承诺,却又不想背叛父亲,所以做了很久的挣扎。最后她想了个两全的法子,遂打发左青梅来提醒自己。李世民这两天看到兕子这样纠结,心都要碎了。
相比之下,他的嫡长女,就太让他失望了。
“开什么玩笑,人死不能复生,你五姐又怎么可能会活过来。”李世民嗤笑一声,随即招手示意田邯缮,令他打发走长孙冲。
李明达回头看一眼退下的田邯缮,然后不解地看向李世民。
“你也起吧,别跪在地上,着了凉。”
李明达:“阿耶,姐夫他——”
“他现在就该好生在公主府守灵,这是他做驸马的本分!”李世民高声道。
李世民喊完话之后,见女儿可怜巴巴得低下头,心揪扯着,他控制住自己欲抬起的手,冷声吩咐李明达回房好生歇息,不要再多管闲事。
人去了,李世民才松口气。
方启瑞赶紧端着杯桃汁给圣人。
李世民喝了一口,这是兕子想出来的果汁方子,自然而然令他又想起兕子。
“你说她会不会怪我?”
“贵主聪明机敏,必然会懂圣人的苦心。”
李明达从正殿出来后,见田邯缮回来,问他如何。田邯缮点了下头,示意李明达长孙冲人已经走了。
李明达漠然一张脸回房,想了会儿,她披上黑披风,出了立政殿,去找左青梅。
“圣人最近是不是吩咐过你什么?”李明达一边观察左青梅的住处,一边问。
左青梅有些惶恐公主亲自到她这里来,忙用手擦凳子,然后回话:“让婢子查察汝南公主的死因。”
汝南公主乃是李世民的第二女,在十岁时因风寒病故。
“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
“婢子也不知。”
“那你把柏庐的话,告知他了?”李明达又问。
“当时没说,假装调查了一圈之后,就如实交代了,此事瞒不住,便是婢子不说,圣人也会让其他人去查问。”左青梅解释道。
“我知道,瞒不住。可我不明白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也知道了……”李明达住嘴了,左青梅还不知道长乐公主诈死的事,她不能说,最终她叹息一声,“罢了。”
左青梅怔了下,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李明达说道:“事情确实有长乐公主的不对,但毕竟人都已经走了,贵主不去纠结过去也好,何必翻其生前的错去责怪。”
李明达应,转即回了立政殿,听闻李世民离开,她就直接回房。
田邯缮默默地凑到李明达跟前,为其打扇。只愿这些许凉风,能吹走他家贵主心中的烦忧。
次日一早,李明达就听闻父亲在昨日深夜才归,因听到立政殿那边李世民已经起身的动静,李明达就想去拜见。不想她随后就听到李世民嘱咐田邯缮,说他暂时不想见自己。
李明达就止住脚步,皱眉思量。这时候李泰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过来,见到李明达发呆,就伸手在她眼跟前晃了晃。
“又在为你五姐的死伤心?”
“干嘛?”李明达见李泰穿着一身便装,奇怪问。
李泰无奈摇头,“好妹妹,你自己安排的事情自己却忘了,咱们今日说好去断崖,你坠崖的地方。”
李泰还生怕李明达不记得地方,特意强调一句。
“不去,没心情。”
“哟,是谁跟父亲说,那是你的纳福之地。要是没心情,你就更该去了。”李泰道。
李明达瞪他:“四哥故意气我,心情不好,不想去,你改天来找我。”
“你四哥好歹是个王爷,也很忙的,”李泰冲李明达眨眼,见她不理自己,就扒拉手指开始数自己身兼的职务,“鄜州大都督,兼夏、胜、北抚、北宁、北开五都督,兼领左武候大将军,兼雍州牧……”
“四哥,我、没、心、情。”
“走走走,四哥有心情就够了。”李泰说着就拉走李明达,走了几步瞧李明达这身衣服,觉得不合适,立刻松开手,打发田邯缮赶紧帮她家贵主换衣服。
李明达穿了件半旧的男装出来。
李泰摸下巴,好生瞅了瞅,“这种粗糙料子宫里可难找,你从哪儿翻腾出来得?”
“之前去安州穿的。”李明达道。
李泰看看自己的这身,“你看我穿的,再看看你自己穿的。咱俩要是一起出去,你这身哪像是我弟弟。”
“那就做你家奴呗。”
李泰顿时就乐了,“不错,有觉悟。”
说罢,李泰就背着手,在前引路。兄妹俩另外带了随从,包括田邯缮在内,直奔平康坊。
“不出京?”到了街市口,李明达见李泰跳下马,也跟着跳下马,把缰绳交到侍卫手里。
“你不是没心情么,今天四哥就带你看看有心情的东西。这街市里面,聚集了各国人,有黄头发蓝眼睛的英俊少年,皮肤白的跟雪一样特别招人喜欢,我带你去看看。说不定你一眼看上就心情好了,回头我帮你给咱父亲说说,给你凑一门亲事。”李泰半开玩笑道。
“算了吧,不感兴趣。”
“那就看看他们开的铺子,有好货可淘。”李泰说罢,就带李明达去了一家吐蕃人开的铺子,李明达瞧着花花绿绿的东西,虽然都很好看,却提不起没什么乐趣。
“怎么样,多好看?”
“吐蕃赞普为迎娶文成公主,下了多丰厚的聘礼。那些好东西的我都见识过了,何况这些。”李明达从铺子里出来后,就跟李泰感慨,“说起这个,却也不知她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嫁得那般远。”
“吐蕃赞普是个有雄才伟略的男人,此番迎娶也是真心诚意,自然不会对你堂姐差了,你放心吧。”李泰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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