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云早就知道这些消息,只不过花锦不愿听,所以从来不说。她禀了日子,的确近在眼前。
花瑟已经随着李昶沼走了,路途艰难遥远,有许多罪要受。百里侯的人来花府接她的时候,她死活不肯走,闹着要见上官夫人,但上官夫人躺在榻上奄奄一息,根本顾不上她。
花信躲在廊下,面前是宽敞的门,侍卫蜂拥而入,依着规矩带走花瑟,身边是瑟瑟发抖的仆婢,他们心中都觉得花府要完了,身后是忙碌的院子,郎中踏破了鞋,将上官夫人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他喜欢站在这里。
少时站在这里,门前是从朝中归来的阿爹,花忠疼宠女儿,常带些女儿叮嘱的衣裙首饰回来,有时是甜食糕点,御赐的小玩意,花锦若是不愿意要,就丢给花信。
那时身边的仆婢都为身在花府做奴荣幸,身后是辛劳的阿娘,他只要一回头,准能看到阿娘眉眼带笑瞧着他,问他又在想什么鬼点子。
他们走到了一条死路。
阿爹年事已高,此行离京,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花家便这样衰落了。
他求遍友人,见了刘将军一面。
他不知道什么路才是对的,但这一条,总比眼下的所有路都有盼头。
第65章 第 65 章
明明临近春日, 天却依旧是透骨的凉。
天未亮,花府就已经收拾妥当,从前华贵雍容的府邸, 一夜之间变得空荡荡。
上官夫人吹不得寒风,早早上了马车, 家中仆婢打点妥当,花信一直跟着走到城外,也有许多友人来送行, 花忠下马, 一一谢过。
上官夫人掀开帘子, 远远地眺望。她已经瘦到露骨,容颜苍老。许多日不见明亮的光。现下天刚蒙蒙亮,上官夫人眨眨眼, 将那些来送别的人一一看过。
不过都是些糙汉,与花忠一起出生入死过, 情义深重。时辰尚早, 女娘不宜抛头露面, 偶然有马车, 坐的还是近来病重的友人。
花信知道她在看什么,他垂头, 装作没看出来她的意图,劝道:“天冷,阿娘还是别吹风了。”
上官夫人随夫君上京时, 马车中坐着她的一双儿女。儿子顽皮, 总是逗女儿生气, 夫君听到女儿哭闹声,就掀开帘子, 将儿子抓下去骑马吹凉风。
烈风刮的人脸疼,花信被风吹的眼泪直流,被花忠一脚踹回马车中,再不敢招惹备受疼爱的窈窈。
那日的风明明比今日烈的多,她心里满当当的,并不觉得寒凉。
如今她要走了,却再也带不走她的一双儿女。
花信一改昔日逍遥模样,他披着大氅,高瘦结实,立在窗前,足以为阿娘挡去寒风。他不再哭啼,心中悲凉,生了几根白发。
上官夫人得知花信要去黑甲军时,心中又急又痛,她何尝不知道花信不甘心。但那实在不是好去处。
她老了,再也折腾不动。劝说未果,夫君又欣赏花信的决定,她不求荣华,只想安稳度过晚年,可她拗不过命运。
上官夫人问:“燕王妃来了吗?”
她问完,自己都觉得可笑,轻轻摇头,不想再让花信难过,强撑着笑嘱咐了几句,这才惨白着脸放下帘子。
城门上,花锦遥遥望着车马离开,沈昭立在她身侧,挡着烈风,轻声问:“真的不去送送?”
清熙郡主说,怕她会后悔。沈昭也怕,所以一大早就问她,今日晨起要不要来看看。城门不是谁人都能上,沈昭陪着,才让她上来瞧着。
花锦摇头:“不去。”
沈昭:“若你不想,我去也好。”
花锦还是没有应下,沈昭便没有再劝。她如今“有孕”,沈昭又陷在愧疚中,不知如何弥补,与她说话都小心翼翼许多。
花锦遥望那一行人离开。她并不觉得后悔,她早已不欠花府,不欠任何人。
花瑟跟着李昶沼离开,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她会活在悔恨中,乞求上苍怜悯,再被扑灭所有希望,一心求死。李昶沼不会让她死的,她会被折磨的不成人样。
花锦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起上一世的时光了,她敛眸,丢掉心中的烦闷,轻呼一口气:“走吧。”
她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沈昭见她没有清熙郡主说的那样沮丧,也松了口气:“我会遣人在路中多照拂,不必忧心。”
花锦:“若是因我有孕,殿下想宽慰我,找不到什么法子,那就不必了,谢过殿下。我与花府早已无任何瓜葛,他们不是我的亲眷。”
她太果断了,沈昭怔了怔,居然冒出来了一个荒唐的想法:若她没有阴差阳错怀上孩子,还会愿意留在京城吗?
可是,即使有孕,她会被一个孩子桎梏在京城吗?
见他停下脚步,花锦回眸,她身上披着他的大氅,眉是他描的,青色的衣裙是他选的,她美眸含着水光,不耐烦的问他:“殿下不走吗?”
沈昭向花锦走去的几步中,闪过很多念头,最后只剩下愧怍。他近来被琐事烦扰,总爱胡思乱想,竟然这样猜忌她。
二人走向马车,添云跑来搀花锦的时候,看到她身后模糊的人影,顿了顿,轻声唤:“是大公子。”
花锦回头去瞧,只见花信骑马立在她的不远处,她看不清花信的面容,但看他耷拉着肩,料想心情不会很好。
花信在看到她回头那一刻,犹豫再三,像是怕她躲去马车上,还是下马跑了过来。
暗卫没摸清楚状况,还以为是刺客,从马车后闪身出来,提着剑,不费吹灰之力擒拿住了花信。
暗卫轻车熟路,伸手就要卸下来花信的下巴,防止他吞药自尽。
“且慢。”
沈昭一直不动声色,他向来不会与亲眷相处,皇后待他刻薄,陛下时刻衡量他,兄弟相残,他早对亲眷没了依赖。
他猜不到花锦对亲眷的想法,所以从来不主动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