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1 / 2)
他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还说,朕是你的依靠,你要信朕。
青漓抬头,定定的看着皇帝,他亦低着头,目光深深同自己对视,毫无半分躲闪。
不知怎的,她眼眶忽的有些湿,喉咙也有些酸。
谁知,还不等她的眼泪落下,皇帝便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叫她把眼泪倒回去。
他神色有些无奈,沉声道:“不准哭。”
这话明明是有点凶的语气,可是从他嘴里出来,青漓竟半分也不觉得怕,甚至于……忽然有些想笑。
她唇角不自觉的弯了起来,偷眼瞧瞧皇帝,却见他低头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要收敛。
谁知那笑意太深,也太浓,心底的欢喜如同八月的金桂花香气一般,洋洋洒洒的落了一片,四散到空气中去,如何也收不回。
青漓不想再忍,也就豁出去了,当着皇帝的面,将唇边弧度扩的越来越大,怎么都止不住。
——这个人,怎么能这般好。
语言难以讲述的好,文字难以描述的好,想叫她与他一道……天长地久的那种好。
她这样纯然的欢喜,皇帝见了,心中也是一片柔软,伸手将还挂在她眼睫上的泪珠擦去,又摇头失笑:“傻姑娘。”
青漓活这么大,还不曾被人说过傻呢,闻言便嘟着嘴反对了一句:“我才不傻,你少编排我。”
她如此娇憨之态,皇帝心中更觉怜爱,却道:“在英国公那里见的时候,还觉你灵秀非常,即使到了后头同朕生气,脑袋不开窍,也只当你是大智若愚……”
他不曾说下去,青漓却也知后头的不是什么好话,斜他一眼,道:“不许说了,”顿了顿,她又傲娇的别过脸去:“——说了我也不听╭(╯^╰)╮。”
她这话说的娇气,皇帝却偏不理,故意凑到她耳边去,揶揄道:“朕也是此刻见了才知,什么大智若愚皆是假的——原是大愚若智。”
“你这个人,”青漓耳根泛红,道:“才说了几句正经的,便又开始欺负人。”
只要望着她,皇帝锋利的眉眼便极柔和,他看一眼面前这个经不起逗弄的小姑娘,缓缓道:“只欺负你。”
四周还有人在呢,虽不敢到帝后近前,却也是远远候着的,青漓生怕被人听见,抬手推他一把,羞道:“还有人在呢,你就说这种话。”
皇帝深深看她一眼,见她脖颈上都隐隐的透了些许粉,辱初见那日的粉色桃花一般明媚,便知她是真的羞了,微微一笑之后,猛地将她拦腰抱起,送到了一侧的那匹骏马上头去。
还不等青漓反应过来,他便抬腿跨上去,伸手扯住缰绳,顺带环住了她的腰身。
“妙妙既嫌此处人多,”隔着帷帽四周的那层轻纱,他道:“那便找一个没人地方,朕慢慢说与你听。”
之前二人也不是没有过亲昵之举,亲也亲了,抱也抱了,青漓等闲也不想矫情,但如同此刻这般当着一众人的面坐在皇帝身前,整个背都靠在他怀里,却还是有些面红。
好在她戴着帷帽,外头人见不着面上神情,免了她尴尬更浓。
青漓看一眼两个侍女,才找到了转移话题的地方,拽拽皇帝衣袖,她道:“她们不会骑马……”
“不会便不会吧,朕也没打算带她们,”皇帝环住她腰身,神色淡淡的收紧来缰绳,在小姑娘耳边道:“叫她们跟着做什么,没得碍眼,难不成朕还伺候不好你?”
你生来便是被人伺候的,能伺候的好那就怪了。
青漓偷偷的在心里腹诽一句,却忽的心头一动,想起另一节来。
——其实,皇帝不是一直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
先帝在时,他的日子也曾一度极其困窘,度日艰难。
不过,此刻看来,那些经历,其实也并非全无益处。
风霜赋予他柔韧的顽强,岁月馈赠他深沉的睿智,如松柏挺竣,梅竹傲然,强大且难以匹敌,无可诱惑,无法击败,也无从征服。
能被这样一个男人珍爱,其实,也是她的福气。
正处于内城街道,皇帝也无意纵马疾行,只拉着缰绳慢行,一众扈从知晓皇帝心思,也无意过去发光发亮惹皇帝嫌,只不远不近的跟着,保持在一个出事既能来得及反应,又不会叫人拘束的距离。
尚是清早,路上几无行人,他们又是出城,并非途经闹市,便是偶尔有一二行人,见他们一行护卫皆是高头大马,气度卓然目光冷锐,也早早的避开了,倒是不必拘束什么。
二人总是无话,反倒尴尬,静默了一会儿,青漓出言道:“我并非不会骑马,陛下怎的还要……”
抱着我?
“怎么,”皇帝隔着一层纱在她面上亲一下,笑吟吟的道:“朕自己的女人,还抱不得了?”
青漓被他此言惹得生羞,侧过脸去躲避他的唇,眼睑微微垂下了,再不敢主动同皇帝说话了。
已经出了城门,抬眼去望,便能瞧见远处清青翠苍茫的浮烟山,皇帝大笑几声,也不多说,揽住青漓腰身,扬鞭离去。
他本是军旅出身,骑射俱佳,年少也曾征战沙场,身边卫率亦是骑术精良,同青漓那种骑着温驯母马、一侧有人候着慢悠悠走几圈的贵族少女自是不同。
青漓带着帷帽,还没反应过来,便觉身下骏马陡然加速,风驰电掣一般冲了出去。
下意识的,她往皇帝怀里缩了缩。
皇帝身材高大,青漓却身姿娇小,此刻依偎在一起,反倒是更显几分差异,男子的挺拔与女子的娇美奇异的融合在一起,五月的晨光中,竟生出几分难言的融洽来。
清晨的清风吹动了她帷帽上的轻纱,丝滑柔润的流纱似水一般温柔,带着小姑娘身上的芬芳,轻盈的抚在了皇帝身上。
那气息清浅,落到心头却似美酒一般香醇,不知不觉间,他竟有些醉了。
出门时尚且是微风轻拂,此刻飞马之下,便觉风声渐重,青漓从不曾如此乘马疾行,一时间只觉浑身都在随骏马奔行起伏,竟有些眼花之感,不欲再看,便老老实实的靠在皇帝怀里,合上眼等着到浮烟山。
她静静依偎在他胸膛上,低头嗅到他身上的浅淡木香,俯首感觉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不知怎的,忽觉心底一片安宁。
现世静好,岁月安稳,大抵便是如此吧。
蝶翼般的眼睫轻眨几下,青漓禁不住慵懒的打个哈欠,前头是带着几分暖意的晨光,后头是情郎温柔可靠的怀抱,她只觉满心安然,不一会儿,竟睡着了。
皇帝初时还不曾察觉,片刻之后,却见小姑娘的整个身子都靠到了自己怀里,连带着帷帽都有些歪了,才知她是睡着了。
他面上微微一笑——这样全心全意的依偎在自己怀里,其实也很好。
左右浮烟山也近在眼前,倒是不必太急,他收紧缰绳,放缓了速度,身下的骏马有些不满的蹦了一下,皇帝吃了一惊,唯恐将小冤家惊醒了发脾气,低头看时,却见她正并无动作,显然睡得正好。
皇帝心头一松,轻轻拍一拍马头,低声笑道:“这般不给朕脸面,回去就把你给换了。”
似乎是听懂了,那匹马乖乖的放缓了步子,龟速行驶了起来,险些叫身后来不及减速的卫率们闪到腰。
——青漓对这些一无所知。
因着之前那句“垣下女郎”,一连几日,她都不曾安枕,昨夜还失眠了,今日见了皇帝态度,即使还不曾解惑,一颗心却也安了许多,心神放松之下,倒是一场好眠。
浮烟山距金陵有近二十里山路,身下骏马脚程快,皇帝赶过去并不曾花费多久功夫,倒是等着青漓转醒花费的时间不少。
她睡下了,又佩戴帷帽,自是不畏光热,贸然到了树荫下,气温转凉之间反倒会惊醒,皇帝摆手示意卫率诸人退开,自己却揽着她,悄无声息的等在阳光下。
卫率领队姓陈名景,三十出头的年纪,家里头有一妻几妾,也是在情海中闯荡过的人物,此刻同内侍总管陈庆并马候在树下,远远见着皇帝静待小皇后转醒,满面温情的模样,再一想他素日办事慢些许便要劈头盖脸一通骂的旧事,既觉得有些牙酸,又觉得有些心酸——同人不同命,陛下你差别待遇也忒明显了。
他觉得嘴有些痒,止不住想要冒出话来,看一侧陈庆一脸平静毫无异色,便知人家不会有同他一道吐槽几句的意思,只好暗暗的将满心的话咽了下去,自一侧行囊中取出水壶,叫被狗粮噎的生疼的嗓子松快一些。
青漓这一觉睡的舒坦,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大概就是皇帝身上骨头太硬,硌的慌。
她慢悠悠的睁开眼睛,还想懒洋洋的伸个懒腰,胳膊还不曾伸出去,便撞到了皇帝臂上,他轻轻将青漓帷帽上的轻纱掀起,含笑道:“醒了?”
青漓猛地反应了过来——自己居然在皇帝怀里睡着了!
也不能怪她,从出生到现在,她还不曾乘过这般快的马呢。
这个瞬间,她竟觉的有些庆幸。
亏得没说要自己骑马,不然只怕人家到了地方,自己也没能出城门,多丢人呐。
她有些羞,低低的唤了一声:“陛下。”
皇帝扫一眼她耳畔轻摇的白玉坠子,漫不经心道:“怎么,没多少日子不见朕,连话都不会说了?”
青漓初时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禁不住红了脸:“……衍郎。”
她本只是随口唤一声,皇帝居然真的应了一声:“嗳。”
青漓心头一荡,瞧一眼日头,才知自己睡的时辰怕是不少,她伸手去揉一揉皇帝的肩,极乖巧的道:“我是不是睡了许久,衍郎的肩酸不酸?”
皇帝道:“当然酸。”
正常人不都应该说不酸的吗?
青漓有片刻的无语,顿了一下,才道:“——即使客气一下,也该说不酸的。”
皇帝扬声一笑,道:“夫妻至亲,哪里用得着这些拘束?”
青漓早知道他德行,深知继续计较下去只会是自己吃亏,便利落的转了话头,伸出一根白嫩嫩的手指一指地下,道:“衍郎,我腿软,先叫我下去走一会儿,再说别的。”
“不急,”皇帝只笑微微的瞧着她,道:“朕有件要紧事,此刻须得一做。”
青漓不解的看他一眼:“嗯?”
却听皇帝轻轻道:“妙妙的口脂花了。”
青漓初时一怔,随即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在家门口见皇帝时,不自觉咬了咬唇,想必便是那时候花的。
女孩子嘛,花了妆,尤其还是被心有好感的男子指出,难免会觉尴尬。
青漓斜眼看他,娇嗔道:“偏生你话多。”
“无妨,”皇帝被美人儿嗔了一句,半分火气也无,只是轻轻撩开帷帽上的那轻纱,低头凑近了青漓唇。
吻上去之前,他眼底含笑,道:“朕助你抹匀便是。
青漓:哼╭(╯^╰)╮。
皇帝伸手揽住她腰身,那帷帽上轻纱便再无人撩,随风无力的散了下去,纯白的,轻柔的,像是一场不易醒过来的美梦,勾勒出一方温存之所。
对着小姑娘那粉润润的唇,他极温柔的吻了上去,极轻柔,也极缱绻,却并不能掩盖其中浓烈的男子侵略感。
青漓下意识的想要推开他,手已经到了他肩上,却忽的生出几分不忍,她面颊无声的红了,顺势环住他肩,合上眼,默许了这个缠绵的吻。
许久之后,皇帝才松开她,他轻轻一笑,声音低沉,青漓听他道:“数日不见,朕实实想你。”
青漓手指在他肩上戳,闻言便一顿,声音低到不能再低:“——我也想你。”
皇帝深知他的小姑娘有多害羞,只见过两次,也没奢望着她能说出什么甜言蜜语来,乍一闻此言,几乎疑心是自己耳朵坏了:“乖妙妙,你说什么?”
青漓的勇气一触即散,轻咳一声,转过眼去,道:“我说,想下去了。”
皇帝目光直勾勾的在她面上走一圈儿,到底还是翻身下马,随即又伸手拉她下来。
浮烟山距离金陵甚近,一侧便是皇家猎场,正是春末夏初,绿树浓阴之际,本该是游人最多的时候,可今日却不同,一眼望过去,竟只有他们一行人。
青漓瞧一眼身边的皇帝,便知是他有意吩咐清场了。
浮烟山的东侧有一条河,日光底下波光粼粼,河岸边围了栏杆,一侧是明艳灼目的海棠,绿水青山,红花吐芳,放在哪里都是一幅好景。
皇帝牵着她到了栏杆边,叫卫率四散开,听不到二人说话,这才出言问道:“好端端的便恼了朕,究竟是为何?”
一提起这一茬儿,青漓便觉气闷,抬头扫他一眼,轻哼一哼,便低下头,不理他了。
皇帝失笑道:“怎的又气上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谁方才好好的了,”青漓不看他,道:“你少乱说。”
“哦~朕乱说,”皇帝拖长音调,淡淡的念了一句,随即道:“方才,难不成是朕自己伸手环住自己肩的?”
那会儿的主动,青漓本以为皇帝不曾察觉,却不料被他明晃晃的点了出来,脸一红,就有些挂不住:“不晓得你在说些什么。”
皇帝目光在又羞又恼的小美人脸上一转,含笑道:“不晓得便不晓得吧,怎的都不抬起头来说话,可是不敢看朕吗?”
青漓信口胡说,道:“陛下生的太高,仰着头看久了,便觉脖子酸。”
“原来如此。”皇帝懒洋洋的应了一声,也不知信了没有。
青漓忽的惊叫一声:“哎,你干什么——”
——皇帝捏住她腰肢,将小姑娘放到了一侧栏杆上。
这一幕,还真是似曾相识。
那栏杆本是为了防备游人落水而设,算不得低矮,青漓骤然坐在上头,脚离地差着好一段距离,身后又空荡荡的,几乎有随时摔下去的错觉,惊慌失措的对上了皇帝眼睛。
皇帝伸手扶住她后腰:“如何,”他平视着小姑娘眼睛,道:“这下子,你便同朕一般高了。”
青漓气呼呼的啐他:“你讨厌!”
“趁着朕还不曾做什么你更讨厌的,”皇帝却不纵着她了,一手揽住她腰身,另一只手却扶起了她下颌:“妙妙听话,同朕说一说?”
青漓定定的看着他,忽的生出一股无力来,她觉得自己大概像是孙悟空一样,永远逃不出皇帝这个如来佛祖的手掌心儿了。
顿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道:“你这个人……”
却不曾再说下去。
皇帝含笑望着她,缓缓道:“朕如何?”
青漓却不答了。
“小妙妙,”皇帝凑过去几分,叫二人额头抵在一起,柔声道:“——说不说?”
青漓见他态度如此,心里头便有了几分底,斜他一眼,将那日之事原原本本的讲与他听。
皇帝听了,也是面露不解,诧异道:“什么垣下女郎?”
青漓瞪着他:“你少装,人家明明白白写在纸上,难不成你还能抵赖?”
“当真没有,”皇帝轻声道:“这么一点小事,朕有什么不敢认的。”
他言真意切,目光毫无躲闪:“心悦她,便只管去说,想要她,便只管去娶,朕若当真有意,大可以光明正大出手,何必畏畏缩缩,暗地里做小人行径?”
“妙妙,你不妨细思,”他看着青漓,道:“朕心悦你,便直言出口,行事也自问坦荡,何曾有半分阴诡?”
青漓嘴上不言,心底却也信了几分——从初见到现在,皆是皇帝主 动,把持住整个节奏,将自己捏的严严实实,他若当真于那女子有意,怎会连半分找寻之意都无?这可不符合他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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