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春宴因为皇帝的到场显得更加隆重,众人愈发屏息凝神,唯恐出错。
隆昌皇帝抚着手中的念珠,龙目扫视一周,想到方才在前殿时收到太后的那封家书,心中一时有些复杂,他问道:“薛家嫡女何在?”
宜清在下首,一听隆昌皇帝提到薛家嫡女,她浑身一激灵,忙上前行礼叩首道:“臣女薛宜清,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薛宜清心中此刻又紧张又高兴,在座这么多贵女,陛下唯独点了她,难道是有意选她为靖王妃?
薛宜清跪在原地,屏气凝神,一颗心怦怦乱跳,如在云端。
隆昌皇帝看着跪在地上难掩慌张的女子,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你觉得,燕王如何?”
薛宜清听见燕王二字,猛地抬头,脸色煞白,下意识道:“陛下,今日,不是替靖王殿下选妃吗?”
她反应过来,生怕隆昌皇帝将自己赐给那个已成了废人的燕王,拼命地磕头,哭着道:“陛下,臣女……臣女早就对靖王殿下一见钟情,恐怕……恐怕配不上燕王殿下。”
隆昌皇帝此刻的不悦已经达到了巅峰,他虽然知道长子恐怕这辈子无法再站起来,只能做个废人,但他仍是自己的儿子,眼前这个女子竟敢当着他的面嫌弃他的儿子,足以触动他的逆骨。
他平静道:“长信侯便是这样教导女儿的?御前失仪,邹善德,遣她回府,若无旨意,不得再入宫。”
邹善德知道朝着门口一个小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小内侍便将宜清请了出去。
邹善德在帝王耳畔轻声道:“陛下,薛家今日有两个姑娘入宫,方才那个,是继室柳氏所出。长信侯正经的嫡女,是原配乔氏所出的薛三姑娘。”
隆昌皇帝闻言才瞧见殿中静静跪着,一言不发的那个姑娘。
这姑娘穿着打扮之素雅,令他也觉得惊讶,隆昌皇帝问道:“你呢?你觉得燕王如何?”
宜锦跪在下首,她沉静的心开始因为这句话浮起一丝紧张,可那紧张,不是因为畏惧隆昌皇帝,她叩首,答道:“回陛下,燕王殿下龙章凤姿,在臣女心中,他是守卫北境的英雄,亦是能为陛下分忧的良将。”
隆昌皇帝飞快地转着手中的念珠,他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子,她容貌出挑,比之章漪也毫不逊色,其父薛振源在朝中多依附国公府一派,并无实权,再加之太后在家书中说的那番话,薛家这个姑娘,确实是燕王妃的不二人选。
私心里,他不想长子死,如今长子性命垂危,昏迷不醒,太医方才来报也只是摇头,他只有听从钦天监的说法,死马当活马医,替长子娶个王妃冲喜。
良久,隆昌皇帝道:“你起来吧。邹善德,赏。”
邹善德一愣,知道圣上这是做出了决定,他低声应下,便亲自将那玉如意赏下。
宜锦接了那沉甸甸的漆盘,回道:“谢陛下隆恩。”
底下一众诰命贵女皆愣住,不知陛下这是何意。
隆昌皇帝又赏了章漪并工部侍郎嫡女玉如意,其余贵女只赏了绢花之物。
章皇后并非愚蠢之人,便也悟出了隆昌皇帝的意思,等赏赐完,隆昌皇帝便称前朝有政务要处理,剩下的皆交给皇后处置。
章皇后送走了皇帝,便笑道:“今日众位也累了,御花园春景正盛,各位自便,本宫有些乏了,便先回去歇息了。”
众命妇贵女又都行礼,等皇后走远了,才敢走动。
萧北捷追上母后,皱眉道:“母后,儿臣还想求父皇将薛氏……”
章皇后瞪了他一眼,道:“你没瞧方才你父皇赏了薛氏玉如意?萧北冥如今生死未卜,方才邹善德过来同本宫说,陛下已经决定将薛氏女赐婚燕王冲喜。你那些心思,都给本宫塞回肚子里。”
萧北捷在母后这里吃了憋,知道事情无法更改,心中却始终有一股郁气,他甩袖朝着御花园走去,看见宜锦时,冷声问道:“薛氏,你今日穿着朴素,方才诗作也不肯着一字,是对本王有何不满吗?”
宜锦朝他行了礼,听见靖王的话,蹙了眉头,她不想得罪靖王,徒惹风波,更不知道眼前人抽的哪门子风,“臣女与殿下素不相识,怎么会,又怎么敢对殿下有不满?倘若臣女因手中拮据,穿着过于朴素,且不通诗书,一无是处而有碍殿下观瞻,臣女向殿下赔罪。”
她说得诚恳,一张玉面没有任何虚伪之色,萧北捷渐渐平静了心中的火气,开始有些怜悯眼前的女子,道:“你可知晓,今日圣上殿前赐你玉如意,是要将你许给燕王。如今燕王缠绵病榻,生死不知,你若嫁过去冲喜,可能……”
剩余的话,他不忍再说。
章漪站在不远处,本以为靖王是来找她,却见他径直奔向薛氏,她跟上前来,听到这番话,补充道:“薛家妹妹,方才在殿中,你说燕王殿下是个英雄,莫不是早就芳心暗许?如今能给他守寡,也算是你的福气。”
宜锦怔然,粉黛未施的脸上血色尽失,她握紧手腕上那串佛珠,一颗心开始绞痛,抿了抿唇,眼中有水色,却正定定看着章漪,“臣女喜欢的人,确实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上苍有眼,定会保佑他平安无事。神灵若是有耳,亦会反噬口出恶言之人,章姑娘慎言。”
章漪被她那双眸子盯着,忽然有些惧怕,她朝萧北捷身后躲了躲。
萧北捷却只能听见薛氏方才说的话,他再次问道:“你方才说,你喜欢燕王?”
宜锦站得笔直,她的声音像春风一样轻飘飘的,可却那样坚定,“是。”
“臣女敬佩他,仰慕他,哪怕他失了所有的荣耀,臣女亦愿永远追随于他。”
第51章 触景
申时, 长信侯府开始掌灯,主院内灯火通明,靠墙的轩窗旁, 柳氏正揽着哭泣的宜清轻声安慰,窗纸上投下黑色的剪影。
薛宜清心底异常委屈,在母亲怀中哭诉道:“女儿进宫,是想要成为靖王殿下的王妃。可是当时圣上却问我燕王如何, 谁不知道,燕王已经是个废人, 女儿怎么可能愿意嫁她……”
柳氏心疼女儿,轻轻抚着宜清的肩膀,安慰道:“这不怪你,谁能料到圣上竟也替燕王选妃冲喜。燕王如今形同废人,你若嫁过去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娘宁愿你什么都没被选上……”
宜清泣不成声, 隆昌皇帝给她一个御前失仪的名头, 派宫中内侍遣她回家, 满燕京的贵女再没有比她更丢人的了。
有了这一遭, 燕京有头有脸的人家恐怕都不会愿意娶一个被大内拒之门外的宗妇。
“娘,我该怎么办……”
宜清抹着眼泪,无助地靠在柳氏怀中,她这两年正是议亲的时候,若是因为御前失仪影响了婚事, 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对于未来的恐慌让她没有办法冷静思考。
柳氏用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 神情冷凝, “你别担心,等这件事情过了风头, 娘一定替你寻件体面的婚事,谁都不能看轻了你。”
宜清这才渐渐不哭了,她想起殿上隆昌皇帝问薛家嫡女何在时,自己先出了头,却不见宜锦开口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