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入了荣昆堂中庭, 萧北冥才开口道:“从前我常驻北境, 王府并未好好修缮,荣昆堂相比玉暖坞粗犷简单了些,明日叫邬喜来画了图纸,照着玉暖坞也修一处水阁,种些花树。”
宜锦看着空旷的院落, 除了演武场, 便别无装饰修整, 唯独称得上风景的只有后院那片竹林,果然是萧阿鲲的性格。
她的目光环视一周, 柔声道:“好。这里与后院竹林打通,可建一座凉亭,殿下出了演武场,便可以到凉亭里歇息,院角也可以辟出一块菜地,还能种些瓜果时蔬,到了夏时,我们便能在竹林乘凉。”
萧北冥眼睫低垂,在听见“我们”二字时,他微微抬首,不知为何,他很喜欢听她说这两个字。
就仿佛她无论做什么事,都将他考虑在内。
他仰首看她,眼底映出夕照下她脸上含笑的模样,心中忽然微微一震。
以前燕王府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寄居之所,他也从未想过要好好修葺这里,只觉得能住就行。
但如今知知来到这里,一切就完全不同了。
这里的一切仿佛忽然有了色彩。
他看着她,低声道:“你想怎么改都成,需要工匠材料,同邬喜来说一声就好。”
宜锦点了点头,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居室。
自腿伤后,他一直宿在书房,几乎没有回过荣昆堂的卧榻之处,如今乍然进了内室,却觉得有些陌生了。
原本宽敞的内室添了一套红木妆台,窗台处放了一盆兰草,瞧不出是什么品种,但空气中却多了熟悉的清甜之气。帷幔、床榻、博古架上的摆设一一都变了样,褪去了从前灰沉沉的色彩 ,开始生动明媚起来。
榆木雕花衣柜中,他的衣衫与她的衣衫紧紧挨在一起,室内的一切与之前相比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却被女主人的东西渐渐填满。
宜锦推着他去看那盆兰花,道:“这是青山玉泉,冬日也会开花。若是今岁雪下得早,我们腊月便能见到它开花了。”
打开菱花窗,外间廊灯摇晃,映着赤红的晚霞,唯余阵阵风吹过树荫发出的沙沙声,格外静谧。
不远处,邬喜来正带着骆宝朝这边走来,透过菱花窗瞧见王爷和王妃,忙低下头问道:“殿下,书房的用具……”
没有殿下的允准,他们也不敢擅自挪动书房的东西,可殿下新婚便与王妃分居,实在不合体统,书房日常用具都极为简陋,若是日日让王妃如昨夜那般往来于书房,确实极为不便。
萧北冥的目光落在宜锦身上,宜锦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可那双琥珀色的眼中星光点点,分明已经给出了答案,半晌,他无奈道:“都搬回荣昆堂。”
邬喜来笑着点头,忙不颠又问道:“殿下晚膳想用些什么?奴才叫人下去备。”
萧北冥皱眉看着邬喜来,平日里吃食都是邬喜来打点,他并无忌口,即便有,也不会让人知道,他顿首,低声道:“去彭记糕点买些杏仁奶酪回来。”
他记得知知喜欢吃杏仁奶酪。
可是除此之外,他对她的喜好一无所知。
宜锦不知道这转瞬之间,对面的男人就已经想了这样多,今日席上,萧阿鲲只喝了一杯茶,几乎没有进食,他性格谨慎内敛,上一世,即便是不喜欢甜食,在外人面前也会动筷。
后厨做的饭菜也许并不合他的口味。
恰在此时,外头宋骁来报。
宜锦看了两人一眼,便道:“我去后厨瞧瞧,一会儿就回。”
萧北冥蹙眉,狭长的凤眸看向,在他这里,没有什么是知知听不得的,但知知说完这话便出了房门,他也只好作罢。
宋骁瞧出来殿下因他打搅了与王妃的相处而有些不快,他无奈地拱手行礼道:“殿下,王妃说的没错,那日章皇后派来的御医,确实有猫腻。那御医才入宫不到一月,涿郡人,从前靠卖各类伤药为生,能入御药局,是皇后力荐。且他祖传一秘方,可使人刮骨而不觉疼痛。”
萧北冥闻言抬首,他从前自博物志中知晓,有一味药叫麻沸散,可那药方早已失传,即便是燕京百年医药世家谢家也无此方,一个涿郡游医,何以得此药方?
他剑眉笼起,沉声道:“派人跟着这游医,他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一并回禀。”
宋骁领完命,却并未离去,反而有些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殿下,属下听闻,谢家公子的医术了得,比之程老夫人更是青出于蓝,殿下可有想过,请谢家公子前来医治?”
谢家多年远离朝堂纷争,年轻一代的嫡支也唯有谢清则一人,并未入仕,尚且算得上可信。
萧北冥垂眸,不知在思量什么,良久,他只是挥手道:“此事再议,你下去吧。”
宋骁只好抱拳行礼退下。
他心中也隐隐明白殿下的顾虑,谢家同薛家之前订过亲事,于情于理,都不是合适的人选。
可是殿下的腿伤……
殿下自从北境回京,虽然卸去了军中职务,但仍旧心系龙骁军旧部的安危,可圣上借中伏一事夺了军权,难免日后不会对龙骁军下手。
殿下必须尽快振作起来。
宋骁摇了摇头,出了内室。
萧北冥看着宋骁的背影,眼底是一片深不可及的墨色,他的腿伤如何,他自己知道,眼下情境如何,他亦明白。
就如今日在宫中,当着他的面,萧北捷等人便可对知知出口不敬,究其原因,不过是众人觉得燕王府失势,因此府中之人就可以随意欺凌。
他右手轻轻放在膝上,捏紧了褶皱的锦衣,白日射箭扯动了旧伤,现下隐隐作痛,但他没有露出丝毫异样。
后厨里,宜锦一出现,便让管着厨房的陈婆子看直了眼,府里都传王爷娶了个貌美的王妃,今日一见,果然所言非虚,陈婆子用抹布擦了擦手,忙迎上去道:“王妃想要吃什么,自叫芰荷姑娘过来知会我们一声就好了,不用亲自到这庖厨之地。”
眼下到了暮春,厨房里燃起锅灶,热气仍旧令人生汗,但宜锦只是用攀膊笼起衣袖,笑道:“你们忙你们的,我不过是想做两道开胃小菜,不费事的。”
她这样发话,底下的小女使们便也都操持自己的事情去了,洗碗的洗碗,择菜的择菜,但都时不时地瞟一眼这位新入门的王妃,果然美人连洗手作羹汤都赏心悦目。
王妃不仅貌美脾气好没架子,连厨艺也是一绝,小女使们都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王妃。
宜锦也同时观察着后厨,萧阿鲲并不喜铺张浪费,整个后院除了后厨的陈婆子和宋骁的生母蔡嬷嬷,便只剩下这两个年纪极小的女使,一个叫诗情,一个叫画月,其余伺候的人都是大内赏下来的内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