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批完这个折子,段桢、蒲志林便在外求见。
邬喜来通报后,萧北冥便到前殿议事,邬喜来服侍他更衣,趁着这微末的空当,他静静看着宜锦。
她面若桃花,黛眉舒展,眼尾一颗泪痣更添几分妩媚。
萧北冥微微勾了勾唇,脚步放轻,出了内殿。
段桢已在前殿等候多时,他一身绯红官服,戴展翅幞头,面容清俊。
蒲志林因赶了水路去兖州,在船上吃喝皆不便,倒是黑了些,也瘦了些,穿上一身官袍也没了往日的富贵之气,更像是工部的官员。
段桢上前奏道:“陛下,微臣阅了三司审章琦的卷宗,其中所载与章琦同流合污,贪墨军需,欺上瞒下者,兵部与户部皆有波及,放任不管,日后此类情况只会更猖獗,可若是个个严惩,也会使朝野上下人人自危。以微臣之见,贪墨数额巨大者,应当与章琦并案处置,若数额少于千两,便降职查看,将功补过。”
萧北冥沉思片刻,段长安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他将手中朱批递给段桢,“便按照上头的名录擢升降职。”
段桢微微一笑,“原来陛下早就想好如何处置了。”
蒲志林见状,禀报道:“臣这些日子与户部主簿一起盘账,原先户部的主簿曾与章家有旧,同出师门,有些账目鱼目混珠,恐怕也是官官相护贪墨了去。具体数额还要核算。”
说到这里,他咳嗽一声,“还有一事事关薛家,微臣不知该不该报。”
萧北冥抬眸,神色冷淡,“说。”
蒲志林道:“户部都给事中薛振源,曾借职位之便替章琦瞒报赃款三千两,如今账是平不下了,若是要填上亏空,还不知从哪里出。”
萧北冥想起自己那个不省心的老丈人,凤眸中闪过一丝冷光,薛振源从前待知知并不上心,明知自己与燕王府结了姻亲,还是要同章家混在一处,愚蠢且可恨。
他没有抬眼,只是冷声道:“撤了他在户部的职位,调去西安陪都做个散官。”
西安陪都虽已荒废,可是行省却一应俱全,去做个散官,没有实权,薛振源再也翻不出天来,知知身在后位,已处处克己守礼,不能再叫这个糊涂老丈人拖累她。
蒲志林应下,他知道皇后娘娘在陛下心中分量极重,即便要动薛振源,也要提前禀报,否则日后定然不好交差。
段桢见了帝王这样公私分明,赞赏不已,他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雪,担忧道:“魏燎将军应当已回到北境,前日传回的书信上说,老忽兰王遇刺,二王子冶目反叛,杀了大王子称王。如今这样冷的天气,忽兰水草不丰,只靠从边境劫掠,北境守将重任在肩,可是军需一事却实在费心。”
萧北冥也担忧此事,他才登上帝位,国库确实不丰,冶目不会允许燕朝修生养息,战事迫在眉睫,军需一事是重中之重。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便是这个道理。
萧北冥将手中的紫毫笔放下,他眉头紧锁,望着窗棂外的飞雪,站起身来,负手道:“大燕的粮道集中在江浙京畿一代,但远水难解近渴,必须早做打算。兖州也是粮食大户,距离边境矩州不过三十里地,且有水路,若是从兖州始,其他州随后,可保粮草充足。”
蒲志林摇了摇头,“军需粮草用量极大,朝中一有采购之风,民间商贩反而望风而动,倒卖粮食,抬高粮价,届时朝廷赍粮只会更难。”
萧北冥垂首,背着手看了眼身后的大燕舆图,淡然道:“那便隐藏身份,分批采买。江南蒲家,也是时候该出现在人前了。”
短短两句话,蒲志林猛地抬起头,握紧了手,无人知晓,江南蒲家这四个字,曾经也是他少年时的骄傲。他生在蒲家,得父辈庇佑,却没能守住蒲家的家业,这是他最后悔之事。
但现在陛下告诉他,日后仍旧能以江南蒲家的名号重振旗鼓,他心中热血沸腾,几乎瞬间便想好了对策,双目炯炯有神。
若说经学之类他不通,但若是论赚钱,却没人比他更有手段。
萧北冥拍了拍他的肩膀,“朕私库中的银两,你可随意支使,但唯有一条,不许再打娘娘陪嫁的主意。”
上次给北境军士采买药草一事,蒲志林动了知知的私库,他仍旧记在心中。
蒲志林心肝一颤,默了默,“陛下,臣不敢。”
他哪里再敢动皇后娘娘的体己。
宜锦是被一阵细微的鸟鸣声吵醒的,她蹙眉,皓腕微动,将浅黄色喜鹊缠枝纹的锦帐掀开,清透的雪光自窗纸泄进来。
一只不足手掌大的鹰隼正在地上梳理着羽毛,见锦帐微动,它停止了啼鸣,歪着一双深褐色的眼睛看宜锦。
然后轻轻朝她走近。
还未等它走到榻前,芰荷便掀了门帘进来,笑道:“这小家伙不知怎么混进来的,可是吵着姑娘歇息了?”
说着便弯腰将它托在手中,要送到鸟笼子里去。
宜锦有些忍俊不禁,“是我自己醒得早。它倒是长得快,也记人不怕生。”
芰荷边添鸟食边道:“再过些时日会飞了,只会更顽皮。它通人性,嬷嬷同我说话,它总往一边凑,还会自己找鱼。”
宜锦披了件外衫下榻,听着阿鲲的“壮举”,走到笼子前,点了点它的小脑袋,美眸含着嗔怪,“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阿鲲用头顶柔顺的鸟羽蹭了蹭她的手心,一副讨好的模样。
宜锦的目光从它身上移开, “冬至停朝三日,陛下呢?”
“陛下一早便同段大人,蒲大人在前殿议事,这会子还没出来呢。”
宜锦垂首,昨日他陪她出宫祭拜母亲,又将燕京城几乎逛了个遍,若是被前朝知晓,定然又要参上一本,她已然很知足。
“芰荷,替我更衣梳妆,去仁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芰荷应了声好,却犹豫着要不要将昨夜之事告诉自家姑娘,又怕自家姑娘听了糟心,“姑娘,太后娘娘那头,一定要去吗?”
宜锦点了点头,“满朝皆知陛下并非太后亲生,且关系疏离,但正因如此,孝道礼节才要更齐全,叫旁人拿不出错。”
她并非圣贤,去见太后也不是为了孝道,她只是想叫萧阿鲲轻松些。
宜锦瞧着芰荷仍旧面露难色,替她盘髻也有些心不在焉,便知芰荷定然有事情瞒着她,眉头微蹙,“你伴我多年,心里有事便是藏也藏不住,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