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刀(1 / 2)
要说陈淮安其人, 碰见个妇人当街生产, 旁人嫌脏嫌污嫌晦气, 他一把抱起来就能把她抱回家去。
有老太太坐牛车晃晕了, 下车就吐一街, 陈淮安愿意掏出帕子来, 非但要替她擦干净了衣裳, 总得找把铁锹,仔细的埋了那脏污再说。
只要他愿意俯首,他就能低到尘埃之中。
上辈子顺天府当差的时候, 被街上摆摊儿的泼妇们扔了臭鸡蛋,也只会笑着说一声娘子你真美,今儿你家相公要是不在家, 我陈淮安必得到你家里叨扰一杯茶去。
再横再丑再不拿自己当人看的泼妇, 也能叫他给说脸红喽。
可是穿上内阁辅臣的公服,坐在十二人抬的大轿子上, 他一脸寒霜, 背微偻着, 喜怒不形于色, 也能是个忧国忧民的, 辅政大臣。
此刻他一件青衫,怀中一把古琴, 装模作样抚上两把,放声而歌, 落拓文人, 居然也装的像模像样。
而葛青章就站在他面前,一袭月绫面的白衣,月光之下面色如玉,发由白带而绾,手中执箫,按到嘴边,婉转而又凄凉的箫声旋即随夜风而起。
白衣如云,面庞如玉的葛青章,站在金水桥畔,叫汉白玉的栏杆衬着,仿如仙人,将要临空而去。
他是今科杏榜之冠,按理来说,只要稳扎稳打,进金殿不出意外,就能得状元的,居然也叫陈淮安给拖下了水。
锦棠心说,陈淮安自来就不碰乐器的,而葛青章家贫,生来唯一有过的乐器就是口哨,这俩人一个能琴,一个能箫,她得掐自己一把,看是不是在做梦。
琴声再度响起,又是陈淮安的声音:
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
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
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
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
这亦是唐诗,是唐代大诗人柳宗元叹世事,叹仕途,叹自己一生勤学,空有一腔之才却无以为报的遗憾。
打小儿在渭河县打拳吃酒,练得一幅宽广,醇和的音域。
再兼他本字正腔圆,尾调悠长,随琴放歌,渐渐儿的,从四处集合来的举子们就全都盘膝坐到了他的身后,所有人和着他的节拍,一首首唱起了古诗来。
唱罢柳州登台,又是齐安晚秋,唱罢齐安晚秋,又是赤壁怀古。
一首首苍凉,磅礴,大气的古诗,唱的全是读书人的无奈,也是报国无门的空撼,唱着唱着,一个个泪雨滂沱,衣襟全湿,这些举子们却依旧在唱,声音越和越高,几乎要响彻云宵。
身为读书人,他们个个儿,几乎都是大明十三省各地的翘楚,各州的才子,背负着行囊,千里跋涉而来,只为一朝杏榜提名,从此能够报效家国。
可政治非是读书,他们空有一腔报国的心,不被权贵赏识,就永远没有登阶的希望。
此时长泪满襟,面对着青黛色后天幕下,一重又一重的皇城,把自己的无奈与壮怀唱予天子听,也是他们身为手无寸铁的文人,蝼蚁般低微的呐喊。
但胜在人多,再微小的力量,只要集众人之力,就可以上达天听。
锦棠继续往前走着,快要挤到金水桥边时,却差点叫人绊倒。
地上盘腿坐着个少年,怀中一把古琴,在暗影处弹了个不亦乐乎,而他的身边,是个破衣烂褛的瞎子,箫声吹的悠扬婉转。
锦棠于月光下瞧着这少年格外熟悉,一把将他拉起来,惊道:“嘉雨,你不说好好儿在家呆着,来这儿凑的什么热闹?”
陈淮安在唱,嘉雨手中的琴就不能断。他道:“嫂子,二哥要唱诗文,我这是在替他抚琴了,快勿要打扰我们,一边儿玩去。”
“我就说嘛,陈淮安要会抚琴,太阳得从西边出来了。”却原来,他抚琴也只是做个样子,真真这儿替他抚着的,是嘉雨。
此时站在广场上四顾,通往这广场的每一道街口都已经叫神武卫的人给封了,而五城兵马司的人,在锦棠来的时候,就见他们已经在从护城河里往外引水。
虽说看不见,可锦棠也能感觉得到,林钦和袁晋,也许就在某个角落里,冷冷的望着。
她觉得以皇帝朱佑镇那般文默,怕事的性子,瞻前顾后,怕是不会出来见这些举子们的。
而举子们到这御街上,也不是来唱歌,哭皇天的。
他们最终会不耐烦,最终要闹起来,只要他们出现推搡,或者躁动,辱骂,一丁点儿的乱子,隐在暗处的神武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冲出来,将他们尽屠。
可陈淮安依旧在唱,是一种逼不出皇帝,就誓不闭嘴的绝决。
越过广场,一处阴暗的角落里,林钦单手持剑,立于黑暗之中,他的侍卫长胡传才从宫中出来,此时正朝着他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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