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祠祭多, 祠部的官员都忙得不可开交, 他若不出现,就视为自行辞官。
天寒地冻,薛恽裹着厚厚的皮裘大氅, 一趟趟赶往皇陵,祭天的圜丘,太庙, 总觉着他又要病倒了。
除薛恽要死要活之外,李大掌柜更是傻了眼,如今他的身契在太子府,差使却被革掉。如今也没人给他安排新的差使,哪怕是给个洒扫的苦差, 也好过这种空荡荡没着落的滋味。
菡萏院。
太子妃几近在椅子里枯坐了一整日,破荒天没去竹苑听管事婆子们回复差使。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罗嬷嬷探头张望了几次,仍没敢开口说掌灯。
雪红跟着着急起来, 低声道:“嬷嬷,不如去将皇太孙与福姐儿叫来吧。”
罗嬷嬷一听, 忙抓住她道:“这个法子好,今日是皇太孙出宫回府请安的日子, 快去接他来请安。”
上次几个堂兄弟打架之后,珩哥儿琅哥儿便没再宫中上学,只有皇太孙与璟郡王两人,并几个伴读仍在宫中上学,每隔上几日回府一次。
太子妃每天都算着皇太孙回府的之日,照着往日,她早就张罗着吃食点心了。
今朝自从听到青书来传话,文素素接管府中包括丰裕行的铺子,齐重渊允其自行出入太子府,无需其示下同意。自此她便开一动不动,也没过问福姐儿的吃穿,将所有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雪红领着皇太孙与福姐儿绕过影壁走了进来,罗嬷嬷如释重负,连忙进屋,小心翼翼道:“太子妃,皇太孙与福姐儿来给你请安了,老奴掌灯可好?”
过了好一阵,罗嬷嬷终于听到太子妃低低嗯了声,她长舒口气,连忙拿火折子点亮了灯盏。
屋子一下亮堂起来,太子妃眼睛干涩,闭了闭眼,片刻后方适应了。
罗嬷嬷收起火折子,觑着太子妃的神色,见她脸色灰败,嘴唇无半点血色,眼神空洞盯着某处,令人无端感到后背发寒。
罗嬷嬷欲言又止,想劝说几句,雪红已经打起了门帘,皇太孙与福姐儿一并走了进来。
太子妃眼珠转动起来,望着面前请安的兄妹俩,脸上总算添了几分人气,伸出手去,哑着嗓子道:“乖,快过来让阿娘瞧瞧。”
皇太孙上前两步站定了,福姐儿走到太子妃面前,眨着眼睛在她身上来回打量,小脸上带着几分紧张,道:“阿娘,你可是生病了?”
太子妃轻抚福姐儿的抓髻,慈爱地道:“阿娘没事。”她看向皇太孙,“瑞哥儿的书读得可好?在宫中歇息得可好,吃得可好?”
皇太孙一一答好,福姐儿依偎在太子妃怀里,乖巧听着他们一问一答。
太子妃问完,再叮嘱道:“要听先生的话,别贪玩。天气寒冷,地上滑,别与璟哥儿玩闹,小心摔倒了。”
皇太孙应了句,道:“阿娘,我还有功课没写完,阿爹说早些用饭,饭后必须昨晚才能歇息。”
太子妃沉默了下,道:“写完之后,你阿爹可要亲自查看?”
皇太孙奇怪地看了眼太子妃,道:“阿爹忙得很,没功夫检查我的功课,先生会向阿爹回话。”
太子妃垂下眼帘,掩去了眼里的冷意。
他忙,呵呵,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个时候,他应当在望湖院拥着妾室,享乐吃酒。
太子妃努力压住了那股愤怒,招呼罗嬷嬷上了饭菜。待用完晚饭,皇太孙要告退,太子妃斥退屋内伺候的众人,拉着皇太孙在她身边坐下,道:“瑞哥儿,阿娘同你说几句话。”
福姐儿趴在案几上玩布偶,见皇太孙挨着太子妃坐了,她便拿着布偶过来,在皇太孙身边并排坐了下来。
皇太孙眉毛蹙起,板着脸道:“妹妹,我是皇太孙,如今你与我平起平坐,不合规矩礼仪。这次就罢了,以后切莫再这般做。”
福姐儿嘴角一撇,生气地道:“我才不稀罕你!”她将布偶一扔,跳下软塌蹬蹬瞪跑了。
皇太孙也生气了,太子妃忙安抚了他一句,起身追了上前。她见罗嬷嬷已经抓住了福姐儿,赶忙道:“你带福姐儿回院子去歇息,别冻着了。”
罗嬷嬷劝着福姐儿回了院子,太子妃方回了屋,看到皇太孙还气鼓鼓,在他身边坐下来,道:“妹妹还小,等再大些,学习了规矩,她就知道了。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都是阿娘的心头肉,定要和和美美相处,阿娘才能放心。”
皇太孙勉强地道:“好吧。等妹妹学过规矩之后,要是她还不改,我就告诉阿爹去,让阿爹管着她。”
太子妃怔了怔,道:“福姐儿听话乖巧,我也能管着她,瑞哥儿为何偏生要告诉你阿爹去?”
皇太孙毫不迟疑道:“阿爹不仅是大齐的太子,还是一家之主,福姐儿当然该由阿爹管束。”
太子妃原本要与皇太孙说薛氏的变故,让他早日知晓外面的凶险等等。皇太孙的态度,让太子妃心痛如绞,比起齐重渊的蔑视还要令她难过。
她没权没势,在皇太孙眼里看来,她的话就是后宅妇人的闲话。
太子妃捂住了胸口,拼尽全力缓和了情绪,她没再多说,让皇太孙回前院歇息。目送他在小厮簇拥下走远,久久立在寒风中,在全身冰凉时,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屋。
罗嬷嬷送了福姐儿回来,见太子妃坐在灯下又在发呆,不禁心中一紧,上前试探着道:“太子妃,丫鬟已经在替福姐儿洗漱,太子妃可也要老奴去打水来,早些洗漱歇息?”
太子妃手搭在矮案上,转动着变凉的茶盏,道:“罗嬷嬷,明日你去唤李权来见我。”
罗嬷嬷暗自焦急,劝道:“太子妃,李权如今被殿下厌弃,若是被殿下知晓,何苦惹了殿下生气。”
太子妃冷冷看着罗嬷嬷,道:“我见一个旧仆,殿下就要生气的话,那我这个太子妃也做到头了。殿下反正看我百般不顺眼,也不差这一桩。”
不知为何,罗嬷嬷现在很怕太子妃,她不敢再劝,赶忙恭敬地应下:“是,老奴明朝就去。”
太子妃沉吟了下,道:“雪红呢,让雪红进来,我与她有话说。”
罗嬷嬷前去将雪红唤了来,太子妃对她道:“雪红,你去找长福......”
雪红听得脸都白了,罗嬷嬷亦是惊骇莫名,太子妃望着她们两人的反应,淡淡地道:“你们怕甚,有事我担着。都这样了,还有甚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