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潮 [重生] 第39节(2 / 2)
“缺什么?”
“缺悲悯。”
“悲什么?”
“悲……悯。”
葛兰乐了,“我们他妈现在都这样了,你还跟我谈悲悯,我悲悯地陪你来,他妈悲悯地死在这,还不算悲悯呢!”
话音刚落,俩男人一头一尾将他扔进一简易的木制棺材里,摆正棺盖,几个长钉下去,彻底封死。
葛兰眼一闭,心一横。
再不说没机会了,他继续絮絮叨叨,开始大嚷,要讲给程爱粼听,“那天下班我去看她!她算好时间的,在我进门那一刹,她把枪|口|塞进了嘴里!讽刺的是什么,讽刺的是她床头有幅画,只有叶子没有花!她的脑浆粉粉嫩嫩,让那画开了满满一树桃花!程爱粼你说,为什么就不是我能看见那俩姐妹呢,为什么就不是我呢!”
程爱粼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
一抔抔土掩上了棺材,下一个就是她。
葛兰没心没肺惯了,很久没有跟母亲住在一起,有时甚至会遗忘这个女人,只有在疗养院要求续费时才想起。
他厌恶母亲的一切“霸权”。
永远只会做又咸又辣的char kway teow(炒粿条)和冰冰凉凉的怪味豆蔻冰,监视着儿时的他必须吃完喝完,他肠胃弱,一辣一凉容易肚泻,去学校的路上死命憋着,有次没忍住,成了全校的笑柄,面子碎了。
母亲的霸|权只是确保他营养均衡,她手艺粗糙,却也用心。可这却成了他厌弃她的最大罪状。
葛兰开始呼吸不畅,竭力大喘,他越来越不明白,一对母子,怎么就走到了这种地步。
他不信神佛。
神佛却告诉他,什么叫因果报应。
呼吸越来越枯竭,葛兰蔫了。
那厚实的泥土不只压顶棺材,也千钧重负地镇在他骨肉上,棺材内昏黑,喘息一滞缓,人就犯困。
眼皮耷拉着,耷拉着,阖上了。
棺材外轰隆隆,轰隆隆,犹如闷雷打滚,越来越近。
一把铁斧突然破进棺材!
堪堪停到葛兰鼻尖上!
他猝然睁眼,盯着锋锐的斧头,瞪成了斗鸡眼,“啊啊啊啊啊——!”葛兰反应了一瞬,突然一声悸恐的哀嚎,直接湿濡了裤|裆,尿|液分支成两缕,一缕顺着裤管平行,一路垂直到滑嫩嫩的后腚。
他莫名其妙地又一次,碎了面子。
斧头挥砸的力道不变,甚至越来越大力。
光亮涌进来,简易的木棺凿烂了一个洞,葛兰前一秒萎靡,后一秒奔命的感知大显神威,猴一样顺势撑起上半身,他灰头土脸抓着来人的脚踝,使劲往上爬。
马雄飞狰狞拽地上来,揪着他衣领,“程爱粼呢?程爱粼呢!”
“程爱粼程爱粼,啊!程爱粼……”葛兰兜着裤|裆,哭丧着脸四处张望,“先埋的我再埋得她啊!我不知道她在哪儿啊!”
马雄飞跟蔡署长虚与委蛇了大半日,才逃出盛丰,驱车赶往惹玛村。
他原本放置的定位器在资料袋内,由葛兰一路携带,他在厂房翻找材料做数据对比时,纸张的抽|拉带出了定位仪,掉落在地上,葛兰踩到,便又附在了他鞋底。
“程爱粼……程爱粼……”葛兰没手机没手电,只能摸黑躬身端视哪一片是刚翻腾的新土。
马雄飞已将周边都摸清了,手电一摇,探向稍远处,凸起的一块黑石引起他注意,疾步而去,葛兰跟着定睛一看,哪里是石头,分明是程爱粼的裹着泥的一只平底鞋。
葛兰激动得大嚷,“这儿!这儿,就是这儿!”他喊完又把嘴捂上,唯恐将安保们又给嚷回来。
两个男人跪在黑泥中豁劲儿挖。
谁也不说话,刨得指尖烂稀稀。
马雄飞眼瞳似火,两腮炸着。
终于扒见了棺材木板,操|起斧子就狠戾地劈,
“你轻一点!你个糙老|粗!”葛兰吓着了,气不打一出来,摸着鼻子咆哮,“就差2毫米我脸就对半开了!你白切鸡呢,没闷死被他妈斩死了!”
马雄飞殷切地唤,“程爱粼……程爱粼!”
棺内,程爱粼心脏惶急地疼:
——她看见母亲穿着宽身阔袖的褶子,在暴雨中,立于佛寺对面的高台上舞着水袖“咿咿呀呀”的唱,小立领裹着纤长的脖颈,桃花眼顾盼生辉,雨水也打不去飞鸟蝴蝶的柔软。
——她看见怒卷的重云在空中形成一条丰硕魁梧的黑白王蛇,闷雷撒开了花的漫天滚,随即一头苍龟来势凶横,扬起巨足斡上浓云,王蛇狂嗥,翻滚,盘缠着黝黑油光的龟壳。天震,地颤。蛇在上,龟在下,呈现出了玄武之相。
——她看见自己身首异处,执刀者是一身丧服的hale,有人在暗处吟唱《菩萨地持经》,这是佛门经。hale边擦刀,边跟着大声唱,他跑调得厉害,简直不堪入耳。
——她看见一株硕大的腊梅,长得很奇特,半边枝杈勃勃生机,半边哀哀枯亡。她以为这是棵假树,刮了小瓣树皮,绿汁沾到手才知是真的。她突然明白这树的寓意了,相有生灭,不生不灭……
程爱粼头疼欲裂。
她是趴着的,整个胸脯压得呼吸凝滞,眼皮乱颤中,终于瞧见了马雄飞——
夜幕低垂,他吃五香面,给她要了碗八珍面。乡下面店方方小小,逼仄得只够五人落座,可已有三人堂食,留下一张临门的破桌。程爱粼瞧着不舒服,索性端着碗站门外吃,沥沥小雨不影响进食,马雄飞挨着她,立在风口,嗦着面,不动声色地挡住捎向她的碎雨。
程爱粼轻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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