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1 / 2)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穿着黑色的衣服,仿佛是地狱来的使者。
用近似沈聆的腔调,冷漠问他:哈里森.贝卢,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贝卢倏尔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钟应。
他看不清楚,仍旧想要凝视那张年轻的脸庞,仿佛在凝视早逝的沈聆。
钟应没有什么耐心。
他皱着眉说:如果你没有话说
树老心不老
沉默了许多天的贝卢,终于断断续续的发出了声音。
他颤颤巍巍抓住床沿,想要努力爬起来,又徒劳的僵在病床上,呼吸急促的问:这句话,是谁说的?
钟应没有骗他。
眼前躺在病床上的贝卢,说话已经极为吃力,仍是瞪着眼睛,等待钟应的回答。
钟应凝视他,说道:这确实是我爷爷说过的话。但我没有告诉你,他来找过你两次。
第一次,你闭门不见。第二次,他见到了你。
二十年前的第一次,钟应尚未出生,只听师父简单提过。
十四前的第二次,钟应仍旧没有亲自经历过,但他可以直视贝卢,说得一清二楚。
那时候,爷爷问你,能不能让他加入十弦雅韵的修复团队。他懂琴,他研究十弦雅韵整整四十年,找回遗音雅社流失的乐器是他一生的愿望。
说出这样的话,钟应克制不住语气里的低沉,还有沉重回忆带来的颤抖。
他视线冰冷如刀,质问道:
贝卢,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拒绝他的吗?
贝卢混乱的思绪,渐渐复苏。
他眼前一片模糊,觉得自己想不起任何事情,偏偏又因为钟应的问话,浮现出无数画面,历历在目,仿佛回光返照。
他记得。
他记得清清楚楚。
你毫无名气,居然敢说自己懂十弦琴?也不知道从哪里跑来招摇撞骗!
我和沈聆的友谊,有《千里江山图》摹本为证,我和他共谈高山流水的时候,你这骗子恐怕还没出生。
再敢污蔑我,我就送你去监狱!
贝卢混浊眼珠流出泪水,难以置信地盯着钟应。
那个叫林望归的斫琴师,第一次登门,将来意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他听管家转达后,惊恐又心虚,急切的找到了一张相似的烂木头,放出了自己从拍卖行买回雅韵的消息。
谁知道,没几年林望归又来了。
他说了很多斫琴的技巧,说人就像古琴,树老心不老,十弦琴是千年乌木斫制,不可能损毁如此严重,他努力的证明自己是修复雅韵最佳人选。
他想亲自为沈聆修复雅韵。
可他越说,贝卢越害怕。
因为林望归懂琴,懂沈聆,懂遗音雅社。
这样的人只要碰一碰假琴,就知道他做了什么,就知道他是骗走了沈家的财物不肯归还!
贝卢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流泪,嘴巴微微张开,只有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钟应居高临下的看他,心中没有半分怜悯,唯有无止境的厌恶。
师父告诉我,当初爷爷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见到你,更没机会见到雅韵。
二十年前,爷爷是个毫无名气的斫琴师,师父也只是名声平平的演奏者。
他们为了见到你,精于钻营,结交朋友,想尽了所有能够想到的办法,在遥远的中国不断的去询问来过音乐剧院,为你演奏过的音乐家
哈里森.贝卢,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乐曲?
远在钟应出生之前,早就有许多人为了一张琴付出数不尽的努力。
为了躺在病床上这个无耻可恶的老人,详细研究制定完美的计划,一次又一次的不断练习。
从樊成云名声大振,到樊成云接二连三拒绝意大利音乐剧院邀约,都经过了精心的规划。
二十年、十四年、十年、五年。
有的人没法见到计划的结果,溘然辞世,有的人小心翼翼,砥砺前行。
他们都没有钟应眼前的贝卢幸运。
贝卢,你快死了。你死了也见不到沈先生。
钟应不介意周围诧异看他的贝卢亲属和医生护士,笑着祝福贝卢,因为他会在天堂,而你会下地狱。
贝卢眼睛震惊般眨了眨,流下了数串泪水,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呜声。
医生护士敬业的围上去,紧张的检查他各项指数。
钟应退到一边,只听见呓语般断断续续的声音。
原谅我,沈聆,原谅我,中国人
哈里森.贝卢要死了。
钟应没有丝毫怜悯。
他活得够久了,比任何人拥有雅韵的时间都要长。
但他永远不是沈聆的知音,因为他永远不会知道沈聆临终前的期望。
钟应站在病房,眼前是慌乱的白色,耳边是低声议论和啜泣。
他想到的,却是沈聆最后一篇日记。
那是沈聆的绝笔,也是沈聆的遗书
前线节节胜利,小叔荣升师长,继续在部队参与作战,不少人前来祝贺,又询问遗音雅社什么时候再做演出。
可惜,遥远的意国,乘船需半月颠簸,我身体日渐虚弱,只盼快些好起来,亲自去寻雅韵。
友人们去往美国,已五年有余,不知他们是否安好,是否寻到了视为性命般珍重的乐器。
只望终有一日,我们皆能如愿归来,重聚于遗音雅社,再奏乐府佳音。
终有一日
终有一日。
第15章
钟应去了一趟医院, 贝卢情况加速恶化,莱恩显得十分高兴。
他不仅给出了贝卢的日记,还有一些贝卢小心保存的沈家资料。
钟应他们清点资料, 发现贝卢保存的全是沈聆的早期读物。
《乐府诗集》《神奇秘谱》《汉书》,一本本民国时期的线装书, 算不得什么珍贵古籍, 更不可能有沈聆的研究心得。
一箱一箱资料、日记搬进来, 堆满了酒店落脚的空隙。
钟应拿出一本随手翻看, 就见到了字里行间稚嫩的笔迹,足够证明写下这些注释的沈聆, 当时年岁不大。
他奇怪的问道:虽然这些都是沈先生的书,但是里面全是中文, 字迹跟沈先生的也不一样, 贝卢为什么不放到博物馆去?直接说自己淘到的民国旧书好了。
樊成云听了, 笑道:也许是他自己留着想看的, 他认得沈先生写的中文。
钟应诧异的看着师父。
他以为贝卢看不懂沈先生的书信,才会始终相信民国大使的翻译, 编造自欺欺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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