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7)(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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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凝视星空》的赞美,渐渐变为了对弗利斯的祝贺。

祝贺这位慧眼识珠的犹太商人,拥有了一把举世无双的好乐器。

然而,弗利斯面对他们的恭维,只觉得好笑。

你们见到的根本不是我拍下的琵琶!

他无情的抨击这些家伙,你们为什么不夸奖中国乐手的弹奏出神入化?你们为什么不赞美厉劲秋的作曲动人心魄?

偏偏要吹捧一把琵琶的身价,显得你们好像很懂乐器似的。

弗利斯一贯嚣张跋扈,众人却没想到恭维还会被骂。

他们明明白白看到了琵琶上独特的木兰花,但他说什么?

不是他拍下的琵琶?!

怎么可能?你在开什么玩笑?

他们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根本不相信弗利斯的话。

我可是记得清楚,刚才中国人弹奏的琵琶和报纸上刊登的唐代琵琶一模一样!

可弗利斯畅快笑出声,因为这琵琶有两把。

他视线温柔,语气期待,今天,它们总算重逢了。

整个中场休息,都在传递着两把琵琶的讯息。

而艺术乐团和维也纳之春的相关人士,成为了更多人询问的对象。

是的,木兰琵琶有两把。

莎拉眼神缱绻的讲述着来自遥远中国的贤伉俪,它们一把属于毛特豪森的遇难者,一把属于遇难者的遗孀。

一对被残忍的屠杀分隔了七十六年的夫妻,最终没能在奥地利重新相聚。

可是他们挚爱一生的琵琶,从中国走到美国,又从美国意外来到奥地利,终于走上了音乐会的舞台,为死难者奏响纪念乐曲,重新双宿双栖。

它们发出的声音,是生者对死者的悼念,更是逝者对战争的控诉。

莎拉富有感染力的讲述,让这些从来不懂得中国、从来没意识到遥远东方同样遭受过苦难折磨的欧洲人,深深感受到了木兰琵琶承载的期望与悲痛。

于是,当钟应带着木兰琵琶重新上台,凝视他的眼神之中,多了几分生者感慨。

有些人是遇难者的子孙,自小听着集中营苦难故事长大。

有些人是自发的悼念残酷战争,怀揣着守护和平的信念。

现在他们相聚在一起,透过一场音乐,去思考战争的意义,去怀念消失在历史里的故人。

也能够听到,在屠杀中牺牲的中国人,留下的乐器,奏响的声音。

钟应仍是那身对襟唐装,可他带回来的,不仅仅是他刚才使用过的雌蕊琵琶,还有那把即将响彻音乐厅的雄蕊琵琶。

相同的木兰花,盛放出不同的花蕊。

雌蕊琵琶安稳的摆放在他身边,下一刻,便是钟应横抱按弦,用雄蕊琵琶为所有人扬起了那份藏于时光之中的希望。

在座的欧洲人,不懂琵琶,更不懂为什么一模一样的琵琶,需要改变弹奏的姿势。

但他们懂得音乐里迥然的旋律,还有旋律中变得温柔婉转的弦音,为他们展现的另一幅光景

惨烈的战争,无辜的百姓,在人间地狱之中并肩扶持,奔向和平。

钟应横弹的雄蕊琵琶,用它轻柔婉转的弦音,勾勒出逝者的努力与挣扎。

它奏响的音乐,如洁白沁香的木兰花,在战火摧毁的废墟里,迎风绽放,永不言弃。

星空之下,逝者已矣。

可逝者留下的希望,成就了一片独特的安宁。

钟应按弦走线,用南音琵琶的点挑落弦演奏技法,一紧一慢,重现了沈聆笔下行云流水绕指缠绵的楚书铭。

传承古音的指法、传承古音的乐器,比雌蕊琵琶声音更加高亢,让维也纳的音乐厅盘旋着千年来绕梁的弦音。

真正一千万欧的雄蕊琵琶,弹奏起《同舟共济》,没了之前的肃杀铿锵,更像是一张缓缓擦过人们眼眶的丝质手帕。

它温柔、它执着,在为众人拭去泪水时,却偏偏引来了更多的眼泪,汇聚成历史无情翻滚的洪流。

也许只有弦声响起,不懂琵琶的听众才知道琵琶和琵琶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弹奏方式,不一样的音律调性,不一样的深邃乐思。

如果说上半场竖弹的琵琶,是一把尖枪,直白锋利地挑开屠杀者粉饰下的真相。

那么下半场横弹的琵琶,就是一缕红缨,赤红柔软的送来了逝者藏于心底的希望。

钟应手指轻柔挑动的丝弦,唤醒了心底沉睡的遗憾。

令所有人在冰冷里,感受到一丝温暖,熨烫着他们痛苦又悲伤的心。

他们见到了难以瞑目的灵魂。

他们听到了如泣如诉的絮语。

他们看见逝者曾经燃烧的信念炽热如烈阳,盛大如霁光,于苦难之中,携起同行者的手,一起抬头,仰望即将升起的朝阳。

这是充满了希望的曲子,更是饱含了期望的旋律。

然而,听众的眼泪却泛滥得无法克制。

为什么他们只能在这里缅怀纪念?

为什么他们不能冲到刽子手的枪前,阻止这群没有人性的屠夫!

音乐厅低低的啜泣,成为了乐曲的微弱伴奏。

楚慕坐在前排,能够清楚见到钟应弹奏雄蕊琵琶的每一个动作。

他视线诧异,惊讶于钟应熟练横弹琵琶的指法。

更惊讶于这首远比《凝视星空》深邃沉重的《同舟共济》。

他听懂了里面的希望。

他听到了雄蕊琵琶的呐喊。

温柔强大的声音,引领着整个管弦乐队,为之奔腾、为之冲锋。

低沉喑哑的降A大调都成为了琵琶的附庸,在它高亢欢呼般的旋律里,激起了听众热切的期待,等候着更为完美纯粹的反抗。

就好像

一个男人身处黑暗身陷囹圄,面对魔鬼的折磨和嘲笑,仍旧固执说道:

我相信光。

楚慕不认识这样的男人。

但他却觉得自己见过这样的男人。

从钟应的描述里,从毛特豪森集中营里,从他弹奏过的雄蕊琵琶里,从他继承的姓氏里,从迈德维茨的《纪念》里。

他应该见过这样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有着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会弹一手好琵琶。

正如舞台上的钟应一样,他横抱着心爱的雄蕊琵琶,琴弦一划,声音阵阵,独奏出安稳宁静的天地四方。

他说,我是中国人。

他们说,他叫楚书铭。

楚慕没有见过楚书铭。

他只知道,有一位走失的外公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

外公对他而言,是一个陌生的符号,可有可无。

如今,他却随着舞台上声声琵琶,见到了一个神色枯槁眼睛明亮的中国人,在硝烟战火之中、深陷毛特豪森集中营。

那是一个犹太人恨不得死去的人间地狱。

唯独楚书铭的脊梁直挺,黑色的眼睛在一片漆黑的地方,成为了别人活下去的光明。

楚慕为自己的想象惆怅。

他心中涌上的痛苦模糊了双眼,连眼睛里那把摆放的雌蕊琵琶,都隐隐随之颤动琴弦,似乎也在同时奏响危难之时的同舟共济。

他又闻雄蕊琵琶忽似断弦般铮鸣,雌蕊琵琶无声共振,与孤独弹奏的钟应,一同唤醒了一段朝阳东升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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