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2)
第10章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纽约爆发了后来被称为“哈莱姆文艺复兴”的新黑人运动。
这个运动吸引了众多思想家、艺术家、音乐家以及更多的作家。他们从自己的观点,而不是从美国白人的角度,来观察黑人的生活,进行艺术创作。加入其中的包括知识分子马库斯·加维、w. e. b. 杜博斯;作家左拉·尼尔·赫斯顿、克劳德·麦凯和康蒂·库伦;画家威廉·h. 约翰逊和约翰·t. 比格斯;当然还有创作了不朽旋律的音乐家,如艾灵顿公爵、约瑟芬·贝克、w. c. 汉迪以及尤比·布莱克。
在这个群星云集的时候,很难有某个艺术家个人的声音能够脱颖而出。但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那很可能是诗人和小说家兰斯顿·休斯,他简单的话语表现了他的声音和思想:梦想延迟了会怎样?它会变得像太阳下的葡萄干?……或者,它会爆裂?
全国各地都有为休斯建造的纪念物,但最大、最实用的,而且也会让他本人感到骄傲的,当然是位于哈莱姆区一百三十五街兰诺克斯的一幢古老的四层红砖建筑。
和其他的城市学校一样,兰斯顿·休斯高中也存在着问题。它过于拥挤、经费不足,优秀的教师很难找到,也很难留下——还得想办法留住学生。低毕业率、暴力、毒品、帮派、少女怀孕和旷课都在困扰着它。不过,这所学校培养的一些毕业生后来成了律师、成功商人、医生、科学家、舞蹈家和音乐家,还有政客、教授等。学校拥有多支常胜代表队,包括数十个学术社团及艺术俱乐部。
但对吉纳瓦·塞特尔而言,兰斯顿·休斯高中的意义不仅于此。这是她自我救赎的中心,是心灵慰藉的岛屿。她一看到那堵肮脏的红砖墙,一上午以来由博物馆事件造成的恐惧和焦虑,便一下子减轻了很多。
贝尔警探停好车,环视四周,查看是否存在威胁,然后他们才从车里出来。他朝街角处点点头,吩咐年轻的警察普拉斯基:“你在那里等。”
“是的,长官。”
吉纳瓦对警探补充道:“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在那里等。”
他笑了起来。“我要和你一起待一阵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嗯,好了,看得出你介意。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会跟着你。”他将外套扣上以盖住枪。“不会有人注意我。”他拿起社会学教科书。
吉纳瓦没有回答,只是撇了撇嘴,他们一起往学校走去。在金属探测器前,吉纳瓦拿出了她的证件,贝尔警探则巧妙地亮了亮他的皮夹,然后从那台探测器侧面绕了过去。此时已接近十一点三十七分的第五节休息时间,走廊上挤满了人,周围都是学生,有的朝餐厅走去,有的去往校园,有的到街上去买快餐。他们打闹说笑着,偶尔还有学生打起架来,总之一片混乱。
“这是午餐时间,”吉纳瓦在喧闹声中提高声音说,“我要去自助餐厅看书,往这里走。”
她的三个朋友拉蒙纳、夏洛特和珍妮特走上前来,和她并肩而行。她们和她一样,都是聪明的姑娘,快乐、从不惹麻烦,学习很努力。但是,或者正因为如此,她们并不特别亲密,都只是泛泛之交。她们放学后就回家,练习小提琴或钢琴,去读写社团当志愿者,练习拼写或者参加西屋科学竞赛,当然,还有读书。(吉纳瓦有时很羡慕学校的其他小圈子,比如那些帮派女孩、潮流姑娘、运动员,还有安吉拉·戴维斯激进主义姐妹团)但是,现在绕在身边的三个女孩就像闺中密友一样围着她,提出各种问题。他有没有摸你?你看到他的老二了吗?他勃起了吗?你看到那个被杀的家伙了吗?当时你离得多近?
她们都知道了——从迟来或者逃课的学生那里,还有从电视里。虽然吉纳瓦的名字没有被提及,但大家都知道她是事件的中心,这也许要感谢拉基莎。
同年级的田径明星马雷拉经过,问道:“怎么样?你还好吗?”
“哦,很好。”
这个高个子同学看了一眼贝尔警探,问她:“为什么这个警察拿着你的书,吉恩?”
“问他。”
那个警察尴尬地笑了笑。
假装成一名老师。嘿,那还真酷……
拉基莎·斯科特和她的姐妹,还有她的其他朋友,做作地看着吉纳瓦。“小妞,你真是个怪胎,”她叫道,“有人要给你及格,你就接着吧,还再踢回去,真是马屁精。”她笑着朝餐厅方向点了点头,说:“等会儿再聊。”
有些学生可没那么友善。在餐厅的路上,她听到一个男孩的声音,“哟,哟,那不就是电视新闻里和白鬼混在一起的娘儿们。她还活着啊?”
“我还以为有人打了她一顿。”
“那个皮包骨,说不定自己就先昏倒了。”
接着是一阵沙哑的笑声。
贝尔巡视了一周,但那些喊话的年轻人早就消失在一群毛线衣、运动衫、宽松裤、工装裤及脑袋中了——在兰斯顿,休斯高中,教室里禁止戴帽子。
“没事的,”吉纳瓦的下颌紧绷,眼睛看着地上,“他们有的人不喜欢你太认真读书,你知道,那样会提高成绩曲线。”她曾数次当选“每月最佳学生”,而且在前两年,她都得到了全勤奖。她常常是校长的荣誉学生,平均成绩是百分之九十八,而且去年春天还加入了国家荣誉生会。“没关系。”
即使别人恶毒地说她是小金毛或小白女——讽刺想变成白人的黑人女孩——她也不在意。从某种程度上说,的确如此。
餐厅门口一名身材高大、长相漂亮的黑人女性向贝尔走来,她穿着紫色裙子,脖子上挂着教育委员会的工作证。她说自己是巴顿太太,是一名辅导员。她听说了那起事件,想看看吉纳瓦怎么样了,是否需要和她部门中的人谈一谈。
哦,天哪,辅导员,那女孩想着,心往下一沉,她现在可不需要这种东西。“不用,”她说,“我很好。”
“你肯定吗?我们这个下午可以进行一个疗程。”
“真的,我没事,很好。”
“我要和你的父母联系。”
“他们不在。”
“你不会是一个人住吧?”那个女人皱起眉头。
“我和舅舅住。”
“我们会照看她的。”警探说。吉纳瓦注意到这个女人甚至没有要求查看他的证件,他一看就是个警察。
“你父母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在国外,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你今天真的没有必要来上学。”
“我有两场考试。我不想错过。”
那个女人无奈地笑了笑,对贝尔说:“我上学从来也没像她那么认真过。也许我当时应该更认真一点的。”她看了女孩一眼,“你肯定不想回家吗?”
“我花了很多时间读书,准备考试。”她低声说,“我真的很想参加。”
“好的。不过我认为考完之后你应该回家,并且在家里待几天。我们会把你的家庭作业带给你。”巴顿夫人说到这里,呵斥着让两个正在推搡的男孩分开。
当她走了之后,警官问吉纳瓦:“你对她有什么不满吗?”
“嗯,只是……辅导员,他们好像总是妨碍你的事,你明白吗?”
他看起来似乎没有明白。他怎么会了解呢?这不是他的世界。
他们走上通往餐厅的走廊。进入嘈杂的室内时,吉纳瓦向女厕所方向扬了扬头,“我想去那里,可以吗?”
“当然。不过要等一下。”
他走向一名女教师,和她耳语了一番,吉纳瓦估计他是在解释目前的情形。那个女人点点头,进了厕所。过了一会儿她出来说:“是空的。”
贝尔站在门外。“我会确保只有学生能进。”
吉纳瓦走进去,庆幸远离了人们的注视,得到这一时半刻的平静。她暂时抛开了那种感觉有人要伤害她的不安。早些时候,她曾经感到愤怒,她曾经反抗。但此刻现实涌上心头,让她感到害怕和困惑。
她走出小隔间,洗了手和脸。另一名女孩进来,开始化妆。高年级的,吉纳瓦想。身材高挑,长得很漂亮,眉毛精心修整过,刘海收拾得完美无瑕。那名女孩将吉纳瓦上下打量一番——不是因为新闻故事,她只是在看。在这里,几乎每分钟都有这种情形,竞争对手互相打量:这个女孩子穿了什么,身上打了几个洞,戴的是真金还是镀金,太多亮闪闪的装饰,是梳辫子还是散着,让头发松松垂下来,戴着一两个式样简单的发圈,那长头发是真的还是假的,她是不是在掩盖怀孕?
吉纳瓦的时间都花在书本上,而不是衣服和化妆品上,所以在被评分时总是排在后面。
上帝创造的那部分对她的帮助并不大。她必须深吸一口气,才能将胸罩充满,她常常都懒得穿。对德拉诺住宅区的女孩而言,她是那种“荷包蛋姑娘”,去年她有很多次都被称为“他”(而其中最伤人的并不是那些故意捉弄她的人,而是好几次有人真的将她错认为男孩)。还有就是她的头发:既密又卷,像钢丝绒一般。她没时间去将它梳开或编成一排排的辫子。即使拉基莎愿意免费替她做,但梳辫子和接假发也得花很多时间,而且会让她看起来年纪更小,就像是一个被妈妈精心打扮过的小孩。
她在那儿,她在那儿,那个皮包骨的假小子……抓住她……
洗手台边的那个高年级女生又转向镜子,她漂亮丰满,性感的胸罩带和丁字裤的印子清晰可见,一大把又长又直的头发,光滑的双颊泛着微微的红褐色,鞋子红得像糖苹果。她,拥有吉纳瓦·塞特尔所没有的一切。
这时,厕所的门被推开了,吉纳瓦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走进来的是另一名高年级学生琼妮特·门罗。她虽然不比吉纳瓦高多少,但比她壮实,胸部也更丰满,有着结实的肩膀和线条分明的肌肉,两条胳膊上都有刺青。她长着一张咖啡色的长脸和一双眼神冰冷的眼睛——现在正从眼角看着吉纳瓦。吉纳瓦急忙把视线移开。
琼妮特是个麻烦,她是一名帮派女孩。有传闻说她在做买卖,能替你弄来所有想要的东西——安非他命、快克、海洛因。但如果你敢赖账,她会亲自动手痛揍你——也可能是你最好的朋友或母亲——直到你还清债务为止。今年她已经两次被警察从校园带走,她甚至还踢了其中一名警察的蛋蛋。
吉纳瓦眼睛低垂着,心想:当贝尔警探让琼妮特进来时,肯定不知道她有多危险。吉纳瓦的脸和双手还没干,就向门口走去。
“唷,唷,小妞,”琼妮特叫住她,冷冷地上下打量着,“对,你,玛莎·斯图尔特,站住。”
“我——”
“闭嘴。”她看了一眼另一个脸颊发紫的女孩,“你,给我滚出去。”
那个高年级女生比琼妮特重五十磅,高三英寸,但她停止梳妆打扮,慢吞吞地收拾着她的化妆品。她想挽回一点尊严,说道:“别对我指手画脚的,小妞。”
琼妮特一个字都没说。她向前一步,那个女孩抓起她的皮包,夺门而去。一支唇线笔掉在地上,琼妮特捡起来塞进口袋。吉纳瓦再次试图离开,但琼妮特却伸手拦住她,并示意她往里走。吉纳瓦呆立在原地,琼妮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并将所有隔音的门推开,以确定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你想干什么?”吉纳瓦轻声说,又愤怒又恐惧。
琼妮特厉声说:“闭嘴。”
妈的,她生气地想着,莱姆先生是对的!那个在图书馆的恐怖男人还在追踪她。他不知怎么找到了她就读的学校,并且雇用了琼妮特。到底她今天非要跑到学校来干什么?大声叫,吉纳瓦告诉自己。
她这么做了。
或者说她正要这么做。
琼妮特看到她就要叫出来了,立刻闪到吉纳瓦身后,一只手捂住吉纳瓦的嘴,冷冷地说:“安静!”她的另一只手牢牢抓住吉纳瓦的腰部,把她往厕所最里面的角落拖。吉纳瓦紧紧抓着她的手和手臂,奋力挣扎着,但她的力气和琼妮特的无法相比。她瞪着琼妮特胳膊上一个滴血图案的十字架刺青,呜咽着:“请你……”
琼妮特伸手到包或口袋里摸索着。找什么?吉纳瓦在惊慌中仍感到好奇。一道金属光闪过。是刀还是枪?如果这么容易就可以将武器带进校园,还要那该死的金属探测器做什么?
吉纳瓦尖声叫着,身体剧烈地扭动。
帮派女子的手向前挥去。
不,不……
然后吉纳瓦发现自己正看着一块银光闪闪的警徽。
“你可以安静下来吗,姑娘?”琼妮特恼火地问道。
“我——”
“安静?”
点头。
琼妮特说:“我不要外面的任何人听见任何声音……现在,你好了吗?”
吉纳瓦再次点头,琼妮特松开她。
“你是——”
“警察,没错。”
吉纳瓦也跌跌撞撞走开,紧靠着墙壁,大口吸着气。琼妮特走到门口,将大门打开一条小缝,轻声说了些什么,然后贝尔警探走了进来。
“那么,你们两位已经见了。”他说。
“算是,”吉纳瓦说,“她真的是警察吗?”
警探解释道:“所有学校都有卧底警察,通常都是女性,扮成三四年级的学生。或是,你们怎么说,‘幌子’?”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吉纳瓦叫道。
琼妮特看着那些小隔间。“我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只有我们。抱歉我要摆出讨人厌的样子,但我不能说任何会暴露身份的话。”这名女警看着吉纳瓦,摇摇头,说,“抱歉,你是个好学生,从没让我觉得麻烦。”
“警察。”吉纳瓦难以置信地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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