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着有哪里不对劲,可她却说不上来。
她给萧北冥夹了几块水晶虾饺,道:“若是在侯府,殿下便可以尝到徐阿姆做的虾饺了,徐阿姆做的水晶虾饺是一绝,”
萧北冥看她眉眼低垂,没有晨起时那股子活泼劲儿,便知道她应当是想家了。
他将她夹过来的虾饺一一吃掉,又给她夹了一块茯苓糕,低声道:“三日后回门,你若是想家,我们那日可以早些回去。”
宜锦闻言,微微一怔,看向他认真的眉眼,却忽然生出一阵恍惚,她低声道了一声好。
两人用完膳,便到了入宫请安的时辰,邬喜来早就安排了马车,宜锦本以为萧北冥不会去的,可等到他自己转着轮椅出来,她只有呆愣在原地。
她抿唇道:“殿下,进宫谢恩,我可以独自应付。”
他的腿伤还未痊愈,况且她知道,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章皇后与隆昌皇帝,如今进宫谢恩,恐怕是为了她。
邬喜来也劝道:“殿下,您的腿疾本就没好,大夫也叫你多休养……”
萧北冥却没有听从他们二人的建议。
他知道,昨日成婚没有新郎亲迎,她已然受了许多委屈,倘若今日他不陪着她进宫,那么旁人难免轻视她。
他不想让任何人轻视她。
即便是要会豺狼,也该是他先会。
身为男子,本就该有担当。
他转动轮椅,只靠着臂力滑向斜板上了马车,尽管过程艰难,但他想着不能在知知面前出丑,还是努力坐到了。
宜锦看着他的身影,却觉得眼中酸涩,芰荷扶着她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马车内极为宽敞,萧北冥膝上放了一本《资治通鉴》,宜锦对这本书并不陌生。
这本书扉页,曾由沈赣沈太傅署名,他虽没有当过萧阿鲲一日师傅,但在萧阿鲲心中,他恐怕是唯一的恩师。
沈赣,前世那个在忽兰王军前毅然献身的老人家,如今仍陷在北境王城的地牢之中。
宜锦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她不能再让事情沿着前世的轨道行进。
如今章皇后与萧北捷恐怕正是得意的时候。
前世萧北捷宁愿与忽兰王军勾结,也不愿放下称帝的执念,若这一世他如愿得逞,再有国家危亡,社稷颠覆的时候,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抛下大燕的百姓。
有这样的君主,即便是有千千万万个沈赣之流也无济于事。
更何况,她其实是存了私心的。
这一世,她只想萧阿鲲好好地活着,不必背负任何沉重的负担。
萧北冥见她神色沉重,只以为她是因为要入宫面圣才会如此,他放下手中的书籍,温声道:“入了宫,你只需跟在我身后便是,别怕。”
宜锦看着他,点了点头,其实只要有他在,她什么都不怕。
马车一路沿着御街到了皇城门下,守城的将士瞧见燕王府的徽标便放行了。
过了午门,便必须下马车行驶,对于萧北冥而言,再次踏上入宫的路途,要接受满宫内侍宫娥异样的目光,无异于将伤口再次在众人面前揭开。
众人会感叹,昔日征战沙场的燕王,怎么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萧北冥神色冷静自持,他没有因为那些打探惋惜的目光而感到受伤,只是双手因为持久用力而青筋横亘,但面上,他却没有露出丝毫不堪。
宜锦站在他身后,替他推着轮椅,因为她,他才要忍受这些目光,可是她怎么舍得。
穿过甬长的宫道内,隐隐约约能瞧见皇极殿琉璃瓦的重檐屋顶,朱漆大门,汉白玉的石阶,琉璃瓦上的压角兽似乎要腾空而起,在朝阳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令人望之生畏。
这座宫殿,甚至于这条宫道,宜锦都并不陌生,冬日积雪盛行时,她曾在此处洒扫,上一世也是在这条宫道之上,萧阿鲲将她带回了皇极殿。
昨日的一切似乎都在眼前,但一切似乎又都有些不同。
到了皇极殿前,邹善德道:“王爷与王妃赶巧了不是,圣上这会子才下了朝,正念叨着两位呢,快请进。”
萧北冥入了大殿,隆昌皇帝才下朝,仍旧穿着明黄的朝服批折子,见皇长子来了,他眼底划过复杂的情绪,道:“你腿疾还未痊愈,怎么就入宫来了。父皇不缺你见这一面。不必行礼了。”
隆昌帝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长子,也有些不好受,这个儿子替他守卫北境,从未有过一刻懈怠。
北境因有燕王,太平日久,可是凡事有利有弊,在北境,燕王的名望与权威曾一度超越皇权。
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因此他只有忍痛断了这只左膀右臂。
但到底是他的亲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去死。
如今将长信侯的女儿指给冥儿,也算是弥补了当日他所做的决定。
隆昌皇帝道:“朕依稀记得,你小时候书法字画皆是上乘,不丝毫不逊色于捷儿,只是后来却再也不肯画了。邹善德,去将朕的那把昌平文房四宝取来,赐给燕王。”
邹善德忙应下。
萧北冥听了这话,面上却无悲无喜,没有任何波动,他谢过帝王,“儿臣谢过父王,只是如今儿臣怕是再也画不出那样好的画了。”
十三岁那年,那幅为父皇贺寿的江山社稷图,只给他带来了无妄之灾。
可是那样沥尽心血的一幅画,却仍比不过二弟一个简简单单的玉观音。
他一直都知道父皇厌恶他,厌恶他卑贱的出身,厌恶他的一切。
可他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